第71節
“我哥。”姜恒朝羅宣道,又向耿曙介紹:“我師父。” 耿曙在房外聽見姜恒開心無比,進來時見姜恒與羅宣十分親熱,俊臉一瞬間就黑了。 “久仰。”耿曙說。 羅宣側頭,打量耿曙。 羅宣大剌剌坐著,也不回禮,事實上按輩分排,他雖只比耿曙大了七八歲,卻與他們的父親齊名,乃是前輩。 姜恒說:“當初我師父還特地去靈山找你。” “嗯,”耿曙說,“你說過。謝謝你照顧恒兒。” 羅宣答道:“不客氣。”說著又自嘲般一笑,說:“恒兒。” 房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有點僵,姜恒也不知道為什么,看看耿曙,又看羅宣,朝耿曙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客氣點。 耿曙連界圭都看不上,別說羅宣了。但念在他是姜恒的師父,若不是羅宣,姜恒現在已經死了。 “咱們沒有仇罷?”耿曙想來想去,還是先提前問了聲,別自己父親當年又殺了對方全家。 “沒有。”羅宣笑了起來,那笑容卻帶著嘲諷,“不僅沒仇,反而有恩。” 耿曙:“?” 耿曙不太明白,一揚眉。姜恒卻頭一次聽說,詫異道:“真的?” “當然了,”羅宣看也不看姜恒,反而朝耿曙說,“你把你不要的弟弟送了我,讓他伺候了我四年,這么大的恩情,我還沒想好怎么報答呢。” 姜恒:“……” 姜恒心想羅宣有時候與耿曙也很像,所謂“外人”與“自己人”簡直界限分明,對著不認識的陌生人時,當真渾身帶刺。 “我沒有不要他。”耿曙按捺住怒火,依舊守了后輩之禮,客客氣氣說道。 “嗯,沒有不要,你只是沒有去找他而已,”羅宣說,“倒是便宜我了。來,拉個手?小兄弟,認識認識?咱們以后就是朋友了。” 說著,羅宣摘下左手上手套,懶洋洋地側頭,朝耿曙伸出手去。 耿曙二話不說,也亮出左手,姜恒正要說話,頓時色變,羅宣與耿曙已做了個拉手的見面禮。 “師父!”姜恒馬上道。 耿曙左手一觸羅宣手掌,頓時猶如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股黑氣朝著手臂上段不住蔓延。羅宣卻滿不在乎朝姜恒道:“哎,徒弟!怎么啦?” 耿曙:“……” 耿曙在羅宣伸出手時便留了神,將一身內勁盡數貫注在了左臂上,氣循筋脈,抵擋羅宣攻入自己體內的劇毒,剎那間耿曙的手掌變得漆黑,在竭盡全力之下,內勁卻將毒逼在了手掌心上。 羅宣那左手guntang無比,更帶來鉆心的疼痛,耿曙只苦忍著,毒素不斷蔓延,上升到手腕。 姜恒焦急無比,卻不知羅宣為何一見面就這般待耿曙,但只是短短一瞬間,羅宣便將右手按在了耿曙的手背上,左手順勢收回。 剎那一股涼意滲入肌膚,耿曙的毒一眨眼便解了,手掌毫無異常。 耿曙沒有看自己的手,冷漠地注視羅宣,羅宣直到此刻,才正眼看了他一眼。 “你們聊罷,”耿曙說,“想必也有些日子不見了。” “哥。”姜恒說。 耿曙擺擺手,自行出外去,順手給他們帶上了門。 “師父。”姜恒皺眉,壓低聲音,說道。 “我怎么了我?”羅宣的語氣一變,仿佛發怒了。 姜恒忽然意識到,羅宣是在試耿曙的功夫?想看看他能不能保護自己?這個念頭瞬間讓他百感交集,坐到羅宣身邊去。 “沒什么,”姜恒說,“我懂了。” 羅宣:“你懂什么?” 姜恒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說:“我哥能保護我的,你別擔心。” 羅宣:“在山上怎么說來著?” 姜恒:“下山以后,誰都不要相信,凡事要靠自己。” 羅宣:“你怎么做的?連命都給人了?” 姜恒:“那又不一樣。你……知道我去行刺的事了?” 羅宣:“你現在可是天下的大英雄了。當心汁琮把你千刀萬剮。” 姜恒想了想,說:“哪怕我被抓了,你也會來救我的,是不是?” 羅宣揚眉,帶著嘲諷之意,朝姜恒道:“你當真這么想?” 姜恒自然而然地點頭。但事實上,被汁琮關起來那天,他一心求死,絲毫不希望會有誰來救他。 然而羅宣就是吃這一套,果然他那憊懶怒氣,隨著姜恒幾句話全消了。 兩人沉默片刻,姜恒又看看門,朝羅宣道:“師父。” “唔,”羅宣不住打量姜恒,說,“你瘦了啊,這才幾個月,你自己說?” 姜恒撓撓脖子,笑了起來,說:“我不過是長高了。” “快比我高了。”羅宣不滿道。 姜恒:“我讓他們收拾出一間房,讓你住下罷,你這回來代國待多久?” “來辦事。”羅宣冷漠地說,“不用管我,與你哥快活去罷。” 姜恒詫異道:“辦什么事?” 羅宣想了想,索性道:“告訴你也無妨,這件事正好交給你辦,權當你出師前的考校罷了。” 姜恒期待地看著羅宣。 羅宣說:“替我殺了代國的上將軍羅望。” 第68章 父子怨 姜恒一笑:“我就知道。” “不錯, ”羅宣揚眉道,“我找他找很久了。怎么?你也發現了?” 羅宣朝姜恒一揚眉,繼而明白過來, 說:“那天你與他上鐘山去, 他朝你說的?” 姜恒笑道:“好啊, 你又扮成誰在偷看我了?” 自古青出于藍勝于藍,羅宣雖是師父, 心眼卻沒有徒弟多,不小心一句話暴露了,只得惱火道:“誰偷看你了?不過是監視他!他是我爹, 我來代國一趟, 正是為了殺他。你看, 確實與你沒多大關系, 所以說,做人不能自作多情,徒弟, 你說對不對?” 姜恒:“可是你為什么要殺他呢?” “因為他該死!”羅宣道,“他扔下妻兒這些年!不問他們的死活!” 姜恒沒有告訴羅宣自己與羅望的對答:“萬一他有苦衷呢?你就不能當面問清楚以后,再決定殺不殺么?” “嘖嘖嘖, ”羅宣笑了起來,“又來了, 你這哭包,軟蛋,又在慷他人之慨, 你這點仁慈, 可是比天底下最烈的毒藥要好用多了。談笑之間,慈悲心腸, 人呢,就在幾句話里成千上萬地送命,與割麥子一般……” “……虛偽。”羅宣湊近少許,輕聲、認真地嘲諷道,“所謂‘王道’,當真讓人惡心啊。” 姜恒與羅宣對視,姜恒于是換了態度,說:“我錯了,不該惡心你,師父。但你親自下手,不是更解恨么?別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從背后拍一拍他,只怕他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罷。何必讓我出手呢?” 羅宣說:“當然不能讓我的將軍爹,這么輕巧就死了,毒死他算什么報復?我要讓他先身敗名裂,受西川百姓所唾罵!再將他押到市集上,讓他一輩子為之努力的功名、利祿化作泡影,再派劊子手,在他耳邊說‘這就是你拋妻棄子的報應……’,然后趁著他瞪大眼睛時,再慢慢地將他的頭割下來。” 姜恒:“不不,師父,這么做還不解恨。”說著他稍稍傾近羅宣少許,低聲說:“我聽說,他還在西川資助了不少孤兒,咱們先得按他個謀反的罪名,再將那些孤兒抓起來,綁到他的面前,一個一個地殺給他看。告訴他‘本來這伙人與你毫無干系,都是受你的牽累,才……’。” “那倒不至于,”羅宣說,“別人又沒有罪。” 姜恒詫異道:“這才夠讓他受盡折磨啊!要毀掉他所有珍惜的一切!他資助孤兒,不正是為了贖罪么?就讓他知道自己作了更大的孽,才有意思嘛。折磨他的身體有什么樂子?要折磨他的心!” 羅宣聽出姜恒在說反話了:“你還敢頂嘴?” 姜恒對羅宣的了解僅次于對耿曙,他篤定羅宣不會下手,也正因如此,今天才給了羅望那個機會,于是正色說:“師父,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你不會殺他,你只是想讓他悔過,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得與他先談談!” 羅宣:“關你屁事!我沒有爹!你當天底下人都像你這般,抱著個死人充門面么?” 姜恒:“你要真不在乎,你就不會把解藥交給汁琮!” 霎時間,羅宣與姜恒都靜了。 姜恒認真道:“你懂的,你比誰都懂。你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那天你將解藥交給了界圭,讓他帶回去醫治汁琮,否則從今往后,我哥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哪怕他嘴上說原諒,心里的這道疤,永遠也愈合不了。” “放屁!”羅宣馬上不客氣地說,“給我閉嘴!” 羅宣起身要走,姜恒卻拉著他,說:“師父!你冷靜點。哎!好痛!” 耿曙瞬間幾乎是破門而入,吼道:“恒兒!” 羅宣試過耿曙功夫后忘了戴上手套,姜恒一拉上他的手指,頓時毒氣攻心,嘴唇發白,羅宣不敢再亂來,右手抹在他的唇上,只是一息間,姜恒臉色便正常了。 耿曙擋在姜恒身前,看著羅宣。 “謝謝你救了我義父的性命,”耿曙說,“我欠你的,以后但凡有報答的機會,聶海上刀山下火海,不會皺一皺眉頭,但你別再碰恒兒了。” 羅宣深吸一口氣,像是動了真怒,姜恒卻馬上道:“哥,你看我好了,不礙事。” “不,”羅宣冷冷道,“是我欠你,當初我希望你趕緊死了,沒仔細看,將遺物帶回海閣去,還騙了姜恒。我與汁琮無冤無仇,犯不著殺他,留他一命,等他打下郢國那天,殺光所有的郢人,我就借他的手,為我弟弟報仇了。走了,后會有期。” “師父!”姜恒追了出去,但羅宣已化作一道虛影,消失在了外頭。 姜恒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只沒想到,與羅宣闊別近半年后的重逢,竟是如此收場。 耿曙帶著烈光劍回來了。 “他弟弟死在郢國人手里?” 姜恒點了點頭,他知道羅宣就是這個性子,有仇必報。 “公主那邊怎么說?”姜恒沒有再提“嫂子”二字。 耿曙沉默片刻,說:“她想讓咱們留下來,留在代國,沒說婚事。” 姜恒笑了笑,說:“她是個有點沖動,又口不對心的女孩,卻很善良。婚事是你主動拒絕的,她還能怎么說?” 耿曙忽然煩躁起來,說:“別再提了。” “好好好。”姜恒只得哄他,說,“睡罷,明天你還得去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