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13
有過那么一個瞬間費南渡覺得自己大概是失聰了,因為他什么都聽不見。 但耳朵里又不斷響起一陣陣汽笛聲一樣的刺耳哨音,它們干擾他正常的聽力,使他無法辨別剛才薛眠的那句“分手吧”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聽。 而在說完這一句的同時,薛眠再也沒看他一眼,用力推開擋在面前的身體,轉身大步離去。 聽力受了干擾,但反應力還在,費南渡想也沒想立刻下意識做出動作,猛的伸手抓住了薛眠的胳膊。與此同時,他聽到自己胸腔里發出一片如同困獸一樣沉悶的聲音,在極力壓抑內心的煩躁慌亂后,終于擠出了一絲平靜,開口說出蒼白的挽留:“是我的錯……別這樣,好嗎?” “我沒有你有力氣,”薛眠聲音涼薄,垂眸瞥了一眼扣在腕上的手,道:“如果你想硬來,那就擰斷它吧。” “你們在干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二人一頓,同時循聲望去,在木質扶梯拐角的地方徐甪正面帶疑惑的看著這邊,眉頭微皺,目光探尋,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這是費南渡目前最不想也不能見的一個人。他頭疼的盯了一眼徐甪,正打算開口叫人回去,卻被薛眠搶了先。 薛眠沒有表情的望著徐甪,神色平靜道:“你來的正好,請把這個人帶回去。” 兩人不過第二次見面,但徐甪對這張臉卻著實不陌生。之前在餐廳初遇,他自知不能表露太多,所以裝聾作啞,算是配合費南渡沒拆穿什么。然而這會兒兩人再打照面,發現薛眠似乎對自己也不怎么陌生客套,說話的語氣竟像在命令指揮自己做事,不禁撲哧一聲,反問道:“我干嘛要聽你的?” “不是喜歡他么?”薛眠看著他,已無所顧忌的把話攤開道:“你可以把他帶走了,他是你的了。” 徐甪錯愕一怔,張了張嘴,一時沒說得出話來。 他一方面驚詫于薛眠怎么會突然知道了這個,另一面又更驚訝既然對方知道了,那此刻他們當事的這三人就這么面對面的站著……似乎十分之尷尬了。 徐甪不敢貿然回話,怕一會兒費南渡找自己興師問罪,畢竟此刻的他太像一個被正房當場抓包的小三了,只好“呵呵呵”了一聲,裝傻充愣的后退著往樓梯口挪:“太有意思了,這都什么跟什么。算了,你們慢聊,我先拜拜。” “站住,”薛眠在身后喊住他:“我說了,你把人帶走。徐甪,輸給我你甘心嗎?應該不甘心的吧。所以才不死心,一直惦記著有朝一日能把這個人再贏回身邊,對不對?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贏了。把你的戰利品帶走吧,從這一秒開始,他是你的了。” “——薛眠!” 耳邊炸裂出一聲怒吼,費南渡眼底紅光乍現,面色痛苦又憤怒的看著薛眠,心力交瘁的問:“你就是這么看我的?我是一件戰利品,因為你不想要了,所以要拱手讓人了?” 話說出口,聽的人才知道心有多疼。 可再疼再殘忍也不能再沉默,去繼續扮演那個被人蒙在鼓里沒心沒肺,任人耍弄的傻子了。 薛眠用袖口狠狠擦了擦眼角,他不想哭了,眼淚太過廉價,還是刀更好。刀會戳疼自己,那也沒什么,如果能給別人身上也來一道同樣深淺的傷口,他不在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不在乎了。 那些曾經無比堅硬的、無人可破的保護殼,他愚蠢的為了一個人撕開,將身體里面最柔軟的部分坦誠示之。還怕誠意不夠,怕表達太淺,甚至親手引著對方走進深處的魂靈里,與之交融,渴望自此能和他融為一體,再不必一個人孤單立世。 好惡心,他真的覺得自己好蠢,好惡心。 “游戲開始的時候,你們沒人通知我……”薛眠笑著,笑得肩膀發顫,面容妖冶得像個在瘋癲邊緣的精靈。抬起那只被費南渡箍住的手,慢慢遞到自己眼前,癡迷般的看著一節露在袖子外的手腕,嘴角邊慢慢勾出一個弧度,問:“那說‘游戲結束’的機會,你們能不能給我?” 費南渡明顯一愣,一番話悶得他啞口無言,幾乎無法招架。正待思考該怎么解釋,卻見薛眠突然將頭湊向他自己的手腕,不給一秒反應的張口就咬了上去,牙尖入rou,頓時刻出一排凹陷的牙印來。 “你干什么!!” 費南渡終于慌了,從未有過的狼狽慌亂。他松開手,接著迅速托住薛眠下巴,空出另一手去扯那只被咬在齒間的手腕。可薛眠咬得太狠了,不過幾秒的工夫就已經見血。費南渡不禁也發了狠,掐住薛眠的下巴往上抬,喝道:“松開!聽到沒有!” 直到血沁出了皮膚薛眠才松口。 他不覺得疼,相反感覺好痛快。這樣親手給自己劃出血的感覺太痛快了,像把要命的毒汁從身體里釋放了出去,隨之流回的就是因情緒波動而短暫走散的理智。 “要是不想我再用這樣的方法讓你松手,就讓我走。”薛眠一眼沒看傷口,抬手抹掉了嘴角邊沾到的血。 費南渡從沒見過這樣的薛眠。 冷酷,剛毅,決絕,不回頭……和那個每天繞在自己身邊,開心的像只小鳥一樣的男孩已經天壤地別。 要把人留住,不管用什么辦法。 原本他心里揣著個沙漏,里面裝著最愛的人。可費南渡知道,那個原本一直平放著不動的沙漏,已經被人伺機豎放了起來,里面晶瑩剔透的閃著光芒的沙子正在以一個他無法控制的速度往下墜去,越流越快,越流越多——他快要抓不住了。 費南渡一瞬不瞬的望著薛眠,嘴唇撥動,聲音沙啞:“一定要這樣嗎?” 連和我好好聊一次都不行嗎? “就當最后尊重我一次吧。” 薛眠平靜地看著他,神情說不出是淡漠還是其它,聲音很低,就像在說給自己聽:“給我們都留點體面……放手了。” 費南渡是被徐甪拽著拖走的,而彼時薛眠已經消失在他視線里十分鐘有余。他渾渾噩噩被拽著,腦袋里一直有東西在嗡嗡作響,像飛機在轟炸,又像建筑快倒塌,還像一列列高速的火車駛過,吵得不可開交。 徐甪使出了全力才把人勉強拉上樓,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自顧自的念道:“就算是我對不起你了,你想罵人就罵,但也等清醒了再罵,別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你那小男友沒那么弱,大概是找個地方先冷靜去了。” 他不久前看到薛眠來電,費南渡說了沒幾句就出了包廂,之后自己邊吃邊等,等了二十多分鐘都沒見人回來。心里起疑,這才跟出來一通找,終于在一樓大廳的過道里聽見了爭吵聲。 其實徐甪一直挺自負,以他的條件實在不必放低姿態到這樣一個地步,只是為了去追一個已經名花有主的男人。但也許是人類的通病他一樣逃不過,思之不得輾轉反側,特別是還輸得這么莫名其妙,到現在時過境遷這么久了,徐甪自問都沒找到費南渡不選他的理由。 “你要是需要幫忙,我可以向薛眠解釋。”徐甪只恨自己這塊好鋼竟比鐵還來得沒用,一點吸引力沒有,只好自嘲一笑,無奈道:“說真的,我要真跟你有點什么,今天這場也不算含冤……你那小男友太暴躁了,一個字都不肯聽……欸,我們真沒什么吧?唉,我們到底有什——” 話音還未落地,徐甪只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差點一個趔趄栽出去,身體還沒站穩,就聽一陣咚咚咚的下樓聲響起,伴隨一道快速閃過的陰影,手上扶著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望著不遠處那個唯一的通道口,徐甪靜默良久,最終只剩一聲嘆息。 入夜的雨越下越大,幾乎是傾盆倒潑之勢。費南渡不做他想,開車直接回了家。他說不清,只是覺得薛眠一定會回家,哪怕是跟自己鬧別扭發脾氣,說了那樣的狠話,但他一定會回家。 一定會回家。 十分鐘的車程說長不長,費南渡一路飆車進到小區,都沒來得及把車停回車庫,扔在路邊坐電梯直奔家門。然而推開門的一剎那,滿屋的黑暗先迎接了他。 薛眠沒有回家。 沒有…… 不,不一定——雖然從他跑走到現在有二十多分鐘了,但自己是開車回來的,如果薛眠要回家,下雨天路不好走,可能人還在路上。 再等等。 對,再等等。 費南渡打開燈,望著滿屋子的空蕩寂靜,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感覺。空氣里到處都是涼涼的,四周太安靜,他聞不到熟悉的味道。 可他記得平時這個時間回到家,每次都有一個人像小狗一樣從沙發、從廚房、從陽臺、甚至是從被窩里撲過來,手腳并用的往自己身上吊,瞇著眼睛要抱,還會把頭往自己脖子上拱,趁你不備時在喉結上輕輕咬一口。 真的很像一只頑皮的小狗。 桌椅臺面都打掃得很干凈,廚房里的垃圾桶也是剛換過的。沙發上擺著上周末才洗的抱枕,茶幾上的煙灰缸也清理過了。果盤里有新鮮的時令水果,雜志碼得整整齊齊擺在一邊,地上的羊毛毯好像是才更換過的秋冬厚款…… 這個房子不知不覺有了“家”的感覺。 而這些不是一個人的功勞,它需要兩個人一起維系保養,一點點添磚加瓦,才能有今天這般的溫馨美好。 但費南渡已經無心感受,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所有最壞的準備——他的家即將面臨一場巨大的動蕩,稍不留神就會變成一片斷壁殘垣。如果他不想從此無家可歸,就只能孤注一擲。 拿什么交換都可以。 只要薛眠能回來。 ※※※※※※※※※※※※※※※※※※※※ 困困困………… 呼呼,小毒君繼續去睡了…………明天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