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6
然而換來的卻是一聲不容商榷的“不行”。 費南渡說了不行,就也不再理他,低頭一邊吹,一邊攪動杯子里冒著熱氣的黑褐色液體。 薛眠鼻間已經聞到了一種富有標志性的中藥氣味,并且好像不止來自于面前這杯。先不管費南渡,默默循著味源找去,在不遠處的流理臺上看到了這樣一個爐子——毫不夸張,應該是一些中醫館里才會有的那種非常傳統的煎藥爐,上面置著一個小藥鍋,鍋是通體泥巴一樣的淺黃色,鍋壁已經有點發黑,看樣子是用了很久了。 ……用了很久?不對吧。 薛眠詫異,轉回頭問:“是你給我熬的藥?” 費南渡聞聲,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今天不都一直在一起,哪有時間給你熬藥。” 什么叫今天一直在一起啊?薛眠重點一偏,好想先給他把這句歧義重重話糾正了。垂眼摸了摸鼻子,終是作罷,只道:“那就是找別人了。那個……我嗓子真沒問題,你這兒有含片嗎,給我一片那個就行。” “沒有,”費南渡將吹得差不多的藥放到面前的茶幾上,不咸不淡道:“只有這個。” 只有這個,愛喝不喝。 不過諒你也不敢不喝。 薛眠感覺自己所有五官和觸角嗅到的大概就是這么一種態度味道。 在心里默了默聲,念叨著算了算了,畢竟是一番好意,不該不識好歹的拒絕。心理建設完畢,端起面前已經溫度適宜的杯子,捏著鼻子,一口氣仰頭灌了下去。 待他喝完藥,費南渡端走杯子,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瓷盤小碟。彎下腰,將碟子放到了薛眠手上:“甜的。” 薛眠一臉莫名,低頭看了看瓷盤上一塊色澤誘人的水果蛋糕,突然有些想笑。 什么意思啊?還真把他當個孩子了,吃了苦的藥就立馬得喂顆糖嗎。 算了,給就給吧。薛眠也不裝客氣,拿起小匙開始一小塊一小塊挑著吃起來。 費南渡從書桌上拿了一份資料走回來,在薛眠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邊翻邊問:“明天回非凡上班?” “不回,明天不上班。”薛眠明天有事要處理,請了假,確實不去公司。 但費南渡理解錯意思了,以為非凡和云漢一樣,考慮到員工連軸轉的貢獻了一個長假的加班,所以給大家放了假。他道:“休假嗎?”問完也不等薛眠答案,自顧自又繼續道:“那帶你去個地方。郊外有個度假莊園,風景不錯,可以把秦笛小鄭也一起叫上。” “我……”薛眠頓了一下,微微皺眉,一副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的猶豫模樣,糾結半天才把話續上:“我明天有事……不能推。” 費南渡見他欲言又止,他清楚薛眠不是撒謊的性格,那就真的有事了。可忙得幾乎全年無休的“總裁日程”里他只給自己名正言順放了明天一天假,時間難得,他不想浪費,便放緩聲音,多問了一句:“什么時候忙完?可以等你。” 可以等你。 但什么時候忙完……其實也不用很久,大概一兩個小時就好。只是明天的事不是一般的普通赴約,不是簡單的見某個人辦什么事。 這么些年了,這事兒一直都是薛眠自己一個人去辦。他已經習慣了在這一天推掉所有,辦之前一身肅穆,辦完后一身沉重。 “你想陪我去嗎?” 一句話脫口而出。 說完薛眠腦袋哐的一震,猛的就吃了一驚。他眨眨眼,不可置信的愕然著,恍惚間想要把這句話收回。 可是晚了。 費南渡合上手里資料,以一種全神貫注的目光看著他,說好。 都不問要陪的是什么事。 但薛眠真后悔了,趕緊轉圜改口:“我隨口一說的,你別當真。那個你、你不是要約秦笛去莊園嗎,你們去吧,我……我晚一點辦完事去找你們,行不行?” 行不行,你別陪我去,但話出了口我不該食言,那就赴你的約,去莊園,忙完就去莊園,行不行?就當補償我的食言,行不行? “不行。”費南渡一口拒絕,為顯心意堅定,還輔助式的搖了下頭。 薛眠:“……” “明天去接你,時間你定。”費南渡道。 見轉圜已無望,薛眠苦苦掙扎半天,最終只能悻悻作罷。可轉念一想到明天的事,又是愁從中來,不知是該無語還是該無奈。 時間不知不覺走向晚餐點,費南渡一會兒有個推不掉的約,便沒留人。走之前拎了一個保溫桶遞過去給薛眠,這是第二茬的藥,叮囑薛眠睡覺前再喝一次。 中藥的苦過喉難忘,而且苦里還帶點酸澀的腥。薛眠不敢保證這東西會不會還沒到家就被他半路倒掉,但即便要倒,也只能承了好意帶走再倒。便道了謝,拎著保溫桶裝沒事人一樣的走了。 回到家,晚飯簡單吃了點。收拾好明天要帶的東西,薛眠站到衣柜前,對著一柜子的衣服發了會兒呆。 大概有十幾分鐘吧,就那么一根棍似的站那兒,眼睛望著滿目的衣服,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可能是在挑衣服,但腦子里空蕩蕩的,像被掏干了一樣,里面沒有任何內容,連動一下的思維都沒有。 徹底放空。 臨睡前躺到床上,想起還沒告知費南渡明天該幾點來接。薛眠不太想打電話,或者說是不太想說話,跟誰都不想,純粹的拒絕張嘴發出聲音。摸到手機,發了條微信過去。 費南渡看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午夜近十二點,剛和客戶結束一場合作愉快的晚餐,打開手機時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屏幕上一條未讀消息。 -明早八點出發,時間有點早,辛苦了。 薛眠發來的,措辭客客氣氣,有點不像他。費南渡沒回復,這個時間人應該已經睡下,那就不吵他了,明天準時過去接人就行。 八點,是早了些,秋末的季節這個時間體感已經有點涼了,除非有什么重要且緊急的事,不然不必動身這么早。 所以明天到底是什么事……費南渡坐在車里手撐著額頭想了想,腦袋里閃過幾個猜想:去外地訪友?買什么需要早一點才能搶到的東西?上山看日出?捕捉某個難得一見的風景瞬間?想了一會兒,覺得都不對。那會兒薛眠的表情過于凝重,和以上這些都不匹配。 但能發出“你想陪我去嗎”這樣的邀約,費南渡想應該不是什么太過私密的事,所以可以有第二個人在場。 然而他又想錯了。 關上燈,薛眠躺進被窩里。睡意漸漸朦朧,閉著眼睛等個幾分鐘差不多就能入眠了。 突然猛的一睜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呲溜一下掀開被窩就跳了下去—— 玄關柜上的保溫桶! 不知道為什么,這苦東西最后還是沒倒,原模原樣的帶了回來。 一入秋,南方的雨水變多起來。早上起來推開窗,細密的雨絲像噴霧一樣飄進來,風吹著直往臉上撲,清清涼涼的,不但不讓人討厭,反而讓不怎么平靜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薛眠提著一個不小的黑色拎包下了樓,樓道外邊的花圃旁一輛泉水藍安靜的停在行道樹邊,司機老周正撐傘立在車門旁。 “早上好周師傅。”薛眠走過去問好。 “你也早啊薛先生。”老周微笑著替他開車門。 上了車,薛眠向老周表示歉意,大清早的害他這么早就開工。老周擺手客氣了一句,說話間薛眠側了側臉,看見了坐在一旁低頭翻報紙的男人。想了想,沒再跟他說和老周一樣的客套抱歉,語氣松然,道了一聲早安。 費南渡倒沒什么特別反應,應了聲“早”后將手一伸,把放在一邊的兩樣東西遞了過去。 一個紙包著還在冒熱氣的飯團卷。 以及一個銀色的保溫杯。 “先吃早餐,吃完喝藥。”費南渡道。 薛眠很想由衷的說聲“謝謝”,畢竟他真沒來得及吃早餐。 但此時此刻,當薛眠眼角掃到那只銀色的保溫杯,不用猜也知道那里頭裝的是什么藥后,他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簡直欲哭無淚。 “老周,地址讓薛先生告訴你。”費南渡對老周道。 薛眠接過食物,對等著自己的老周客氣道:“麻煩了周師傅,先把車開到小區門口吧,那邊有個花店,我先去那里一趟。” 老周點頭道好,將車駛出小區停到馬路邊,薛眠對費南渡道了一聲“馬上就好”后一推車門跳下了車,在細雨中往花店大步跑去。 花店老板幾天前就收到了這位常客打的招呼,早早將他需要的花包好。說是常客,倒并不是指薛眠經常光顧,而是一年里他定期會在三個日子過來買花,并且買的還都是同一個品種類型。滿天星做點綴,風信子為襯托,中間七朵向日葵是主角。全都不是多嬌麗明艷的花,但客人指名就要這些。 薛眠付了錢道了謝,冒著小雨跑回車里。剛坐定,一塊手帕就搭到了他頭上,接著一個略帶責備意思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車里又不是沒傘。” 薛眠抓過手帕擦到臉上,不尷不尬的扯了下嘴角:“雨不大,就幾步路,沒怎么淋濕。” 費南渡接過他手里的花放到扶手上,過程中看了一眼,微有納罕,向日葵這樣的花能拿來送什么人?沒多細究,坐好后重新翻起了報紙。他今天只是一個作陪者,不想在過程中有太多主動的舉動,主動問薛眠去哪里,主動問他買花是要干什么,主動問在接下來的一天里,自己要怎么配合。 他不用問。 只在旁邊陪著就好。 “薛先生,我們下面去哪里?”老周重新發動了車。 “哦,”薛眠放下剛咬了一口的飯團,對老周道:“去綺園。” 老周愣了一下,確認自己沒聽錯之后不禁回頭看了薛眠一眼,想想,嘴上還是沒忍住,復述了一句:“是綺園嗎?” 綺園,不是個一般的普通地方。薛眠聽出了老周的疑惑,微微一笑,點頭確認:“對,綺園,城北落霞寺旁邊的綺園。” 老周自忖多嘴失言,一個抱歉的點頭后就沒再多話,發動車子向北邊駛去。盡管他心里依舊有些納悶,畢竟綺園可不是別的什么普通地方啊…… 那是云州最大的公墓山莊。 ※※※※※※※※※※※※※※※※※※※※ 今日也無事。祝大家不要變太胖!嗯!! 周五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