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7
“小伙子是專程來找你的呀!”央拉大嬸端著兩盤剛出鍋的菜快步走過來,熱心腸的給先作答道:“小孟姑娘,你這個朋友真是不怕苦不怕累,從那么遠的地方趕來看你,就怕你在我們這里吃苦受罪哩!” 桌上的倆大夫一護士一聽,大家都是年輕人,這幾天跟孟鸞相處下來也都熟了,就一起嘻嘻哈哈的玩笑了幾句。 “喲,小孟,這是男朋友來了吧?” “看不出來你男朋友這么貼心啊!小孟,這古有千里走單騎,他更狠啊,干脆來一出千里追女友!牛皮牛皮!” “確實挺牛。來來來,快別站著了,給介紹介紹吧,咱可都不是外人啊。” “小孟,你這男朋友挺不錯啊,人又帥心地又好。你不知道,他下午可幫了我們好一會兒忙呢!” “行了行了,別瞎跟著嫉妒了,有這口才回去哄自己老婆去啊!”小護士同樣身為姑娘,當然要偏幫著孟鸞說話,趕緊插話給兩個年輕人解圍。 孟鸞沒多解釋,只應付著笑了一下,然后就對杵著不動一臉通紅的費西瀿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大伙兒只當是小情侶多日不見不好意思當眾親嘴擁抱,找個由頭羞得跑走了,笑哈哈的又起哄了兩句,直到孟鸞把眾人的笑聲甩在腦后,摟緊身上的羽絨服,快步走出了院子。 月明星朗的高山夜空,天幕比起大城市里任何一個角度所見的都要低垂許多,仿佛真的舉高一點手,就能夠著月亮和星星。晚上氣溫低,費西瀿跟著跑出來的時候沒在意,這會兒到了戶外才感覺到零下的負溫太過凍人,而且缺氧的感覺也一直沒有徹底緩解消失,他身上只套了個短款衛(wèi)衣,忍不住抱著胳膊打了個哆嗦。 “鸞jiejie……” 費西瀿在后面小聲喊了一句,有點沒底氣。他其實是有點怕的,怕對方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自己,心里沒有準備,萬一影響到什么,那搞不好孟鸞已經生氣了。 “你一個人來的?”孟鸞停住了腳步,轉身看過去。 “沒有沒有,這里這么難找,我一個人哪兒摸得來啊……” 費西瀿一聽對方語氣不像是生氣,當即松了一口氣,趕緊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股腦的倒給她聽,半個字都沒藏著。想了想,又試探問:“那個……你在這里好不好啊?我看這里這么窮這么苦,病人又多,剛剛大嬸做的飯菜我瞄了一眼,天啊!顏色好奇怪啊,那能吃嗎?你們每天都在這里吃這些啊?還有下午看病,那些病人一個接一個的都沒斷過,這么一天忙下來,胳膊都得累麻了吧?你有沒有……” “費西瀿。”孟鸞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東拉西扯滔滔不絕。 “啊?”費西瀿愣了一下:“啊,我在。” “我來這里是做義工,是一份工作,不是游山玩水。” 孟鸞立在星空下,一米七的身量高挑勻稱,站那兒就像一只高昂著脖頸的黑天鵝:“如果你一路找來這里是想把那些幼稚的把戲繼續(xù)上演一遍給我看,那就不必了,你明天就可以走了。如你所言,這里很苦,根本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少爺。”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費西瀿一急就手足無措,憋漲著臉解釋道:“我不是來這里給你送花送情書的,那些把戲我知道你看多了都煩了,別說你,其實我自己都嫌自己沒創(chuàng)意了……那什么,我來這里就是想看看你工作得辛不辛苦,有沒有特別累有沒有受傷,我沒想過要故意打擾你的……還有還有,剛剛那個黑胖子醫(yī)生說的你也聽到啦?我今天下午還幫了他們不少忙呢!所以你看,我真不是來搗亂的,你別急著趕我走,行不行啊……” “人家不叫‘黑胖子’醫(yī)生,”孟鸞忍不住抽了下眼角,給他糾正道:“那是周旋周醫(yī)生,另一個是楊銘楊醫(yī)生,護士叫盧薇薇,你可以喊薇薇姐。別再背后給人亂起外號了,很不禮貌。” “好好好,我管住嘴,絕不亂起外號了。”費西瀿指天發(fā)誓。 “還有,”孟鸞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將目光移開,望著院子里的一盞微弱燈光緩緩道:“不管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我的建議都是不要多待。這里的情況你都看得清楚,你和你哥哥他們在這里多留一天,央拉大嬸家的開銷就要多一分。可能在你眼里不過只是買一雙球鞋的錢,但那已經夠他們這一戶人家開支一整年了。費西瀿,這些你聽得懂的吧。” 費西瀿微怔:“……” 這話他當然聽得懂,只是他從沒想到過這些,眼下一經孟鸞說出,似乎也沒辦法去反駁。 對啊,珂吉村可是國家級的貧困村啊。 費西瀿對“國家級貧困”其實是沒什么概念的,難道貧困還分什么國家級、省區(qū)級、街道級?不過今天這一路走過來的所見所聞,已經讓他對“貧困”二字有了最直觀的理解和體會。別的不說,單說這會兒主屋餐桌上那四五盆黑乎乎的烤紅薯,以及三碟子長得一模一樣的綠葉子菜,rou腥半絲沒聞著,他還用再看別的嗎? 這可是村長家啊。連村長家的條件都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別的村民了。 所以他們每多待這里一天,哪怕只是吃紅薯,也會消耗掉人家好幾斤的口糧吧? 何況自己還不愛吃紅薯…… 不過他有錢啊! 費西瀿靈光一閃,張口就來:“沒事的鸞jiejie,這個你別擔心,我?guī)Я隋X的,我不吃村長家的飯,我明天就跟我哥去縣城里買米買菜買rou來,大家的伙食我全包了,我……” “費西瀿!”孟鸞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幾分,語氣中更是帶著隱忍之下的慍怒:“你真的是個少爺,也是個心性不成熟的小孩。” 費西瀿被她說得一愣:“鸞jiejie,你為什么這么說我啊?我不是啊……” “這里每個人都吃得下那些飯菜,包括我們醫(yī)療隊的所有隊員。我說了,你不適合這里,你吃不下,我不會因此對你有任何偏見,所以我希望你和你的同伴盡快離開。但是——” 孟鸞說話的時候情緒微有波動,張合的嘴巴里吐出因氣溫太低而凝結的白氣,她繼續(xù)道:“如果你把大家的飯菜全換成你買來的大魚大rou,你讓大叔和大嬸怎么想?自責他們沒把我們這些客人照顧好?自卑他們的村子世代窮苦所以連頓像樣的飯菜都拿不出手?那等我們走了以后呢?等我們離開了這里,沒了你的好菜好飯犒勞之后,留給他們的不還是回歸原來的窮苦,被‘打回原形’?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拿有錢人的優(yōu)越感在他們面前顯擺這十幾天?這跟拿刀子劃他們的心肺血rou有什么區(qū)別?” 費西瀿大睜著眼睛,啞口無言的看著對面這個他愛慕了三年的姑娘,突然有種自己好像從不認識她、更從沒認識過自己的錯覺。 原來……自己在她心里是這樣一個不明事理的紈绔少爺。 難怪她不喜歡自己,不接受自己,對自己那些熱烈而幼稚的追求視若無睹,毫無反應。 難怪自己進不到她眼里,更進不到她心里。 他突然好想給自己一巴掌。 孟鸞沒有說錯,他就是個習慣了拿錢辦事的、做事全憑一腔熱情卻從不過腦子的廢柴少爺。 可是廢柴少爺別的優(yōu)點沒有,耐力卻出奇的強。只見費西瀿清了清嗓子,用在孟鸞面前從未有過的沉穩(wěn)與冷靜,擲地有聲道:“我不走。你說的我全記下了,我改。但我不會走的。” “對,他不會走。”一個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兩雙腳步踩過石頭和干枝的聲音。 孟鸞和費西瀿同時轉頭,朦朧的月色下,兩道人影披著皎潔的月光,并肩從小路那頭緩緩走來。 “……哥!”不是別人看見了就行,費西瀿吁了口氣,揚聲喊了一嗓子。 費南渡和薛眠采風回來,本意不是想聽墻角的,但無奈山里夜深人靜,門口這倆人又情緒昂揚,說話的聲音都沒太控制,他們想不聽到也難了。 費南渡瞥了費西瀿一眼,沒理他,朝眼前這個把他弟弟的心都勾走了的姑娘點了下頭,道:“第一次見,你是孟鸞吧。” 孟鸞也是第一次見他,但不用多介紹了,單看這人眉眼之間與費西瀿七八成的相似,就能猜到這肯定是費西瀿那位同胞的親哥哥費南渡了。 “你好,我是孟鸞。”孟鸞伸出一只手。 費南渡原本對這姑娘談不上有印象,畢竟沒見過,因此所有的認知都只來自于費西瀿單方面的描述。所以哪怕費西瀿之前一直把孟鸞吹得跟朵世間絕無僅有的牡丹花似的,費南渡也沒什么感覺。 但此時此刻第一眼見,不論是外形還是氣質,再到待人舉止,以及回想剛剛那番出自姑娘之口的犀利話語……費南渡終于有了幾分正面的好感,覺得這不是個空有其表的漂亮花瓶,的確是自己那個無腦弟弟追不上的精品牡丹。 費南渡伸手握上那只遞來的手,笑了一下,道:“我是誰就不多介紹了,不介意的話可以喊我南哥。這位是薛眠,你們年紀相仿,互相喊名字就好。” 薛眠也禮貌性的跟孟鸞握了握手,不禁感慨費西瀿眼光不錯,這個女孩瞧著正派,又這么熱心公益,不遠千里跟著醫(yī)療隊來做義工,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小費同學得加油了。 “南哥剛剛的話我沒聽懂,”孟鸞扭頭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費西瀿,轉過頭對費南渡道:“你說你們不會走,為什么不會走?這里的情況我相信你看得比費西瀿更清楚,你們的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和理由。” 費南渡跟她對視了一眼,但沒急著回答,而是轉過頭對立在一旁裝弱雞的費西瀿道:“你回避一下,我跟小孟說幾句話。” “……”費西瀿懵了:“不是,這怎么還輪到我回避上了?” ※※※※※※※※※※※※※※※※※※※※ 嘖嘖,費西瀿加油!追姑娘就要豁得出去,特別是這么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好姑娘,噶you噶you~~~ 明天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