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14
從咖啡廳出來,費南渡沉默的坐在黑暗無光的車里,整整待了四個小時。 卞雪莉最后的話在腦海中重復了無數遍后終于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低不可聞,漸漸變成透明的空氣飛出耳朵,好像它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但詛咒怎么可能因為聽不到了就不存在。 ……對。 那些已經不是要挾,不是恐嚇——那是詛咒,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她詛咒自己得不到他。 得不到薛眠。 如果這世上只有他費南渡一個人能“幫到”卞雪莉進入達影,那他一點都不介意那些威脅之詞,也一點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靜默得像座冰山,周身散發著拒絕任何人靠近哪怕半寸的徹骨寒氣。 如果卞雪莉在自己這里走不通…… 她會不會情急之下把薛眠“販賣”給其他能給她支援的人?比如直接找杜朗達,這樣是不是更快更有效?娛樂圈從來不是個多干凈的地方,所以那樣的交易稀奇嗎?杜朗達會不懂嗎?他會放過這塊送上門的可口蛋糕嗎? 他媽的! 誰知道那個女人瘋起來會干出什么事! 費南渡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盤。 但一貫的脾性原則又讓他不可能向卞雪莉低頭,屈從其擺布。所以如果想解決、如果想徹底根治這個問題,就只能從薛眠下手。 卞雪莉說的對,以薛眠外冷內熱的善良本性,只要卞雪莉不先開口說出“分手”二字,不暴露她的真實面目,那么哪怕明知雙方是假情侶,薛眠也一定不會先放手。而如果他不放手,那就等于是把他未來所有的主動權都交到了那個女人手里,說不定哪天被她燦舌一張、眼淚一哄,真干出什么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來。 畢竟在薛眠心里,他是欠了卞雪莉的。 一個“欠”字,對于不可能背信棄義的人來說,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禁錮。 但這些事費南渡不能讓薛眠知道,在他還沒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前,他既不能打草驚蛇,也不能對薛眠透露出哪怕一絲半毫有關今晚和卞雪莉的對話內容。 所以他只能發揮一貫的作風優勢,開始耍起了賴來。 “就算你們是情侶,可我今天就是來撬墻角的。”費南渡收回思緒,一瞬不瞬的看著薛眠,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特別順理成章。 “……你、你怎么能這樣?”薛眠眉頭緊鎖的看著他,聲音悶悶的,好像對他這樣霸道的要求有些不能接受。 “我怎么不能這樣。”費南渡面色鎮定,反問他:“喜歡就去爭取,想要就去表白,我哪里做的不對?” “可是——”薛眠急了,漲紅著臉道:“可是你喜歡我什么?我們……我們都、都是男……男的?。 ?/br> 他太習慣躲進那個安全的避風港、自建的小龜殼了,一旦遇到觸及真心的事情,遇到需要拿真感情去回答的問題,沒有一次不是逃避。 他可以正面迎抗風吹雨打,卻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真情實感。 “你這是向我提出兩個問題,對么。”費南渡指尖摩挲著動了動,目光仍舊直直的落在他臉上,輕聲道:“你需要從我嘴里聽到答案,對吧?” 薛眠不知道他這副神態和這么發問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識的點了下頭,聶聶道:“……是的?!?/br> “好,那我來回答你?!?/br> 費南渡抬起一只手,手心的溫熱覆在薛眠臉頰上,拇指微動,在兩瓣醬紫櫻桃似的柔唇上一劃而過,嗓音低沉又磁性,緩緩的,輕聲道:“我喜歡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所有樣子,乖巧的,犯傻的,驕傲的,純真的,逞強的,裝兇斗狠的……或許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有多值得別人的珍惜和喜歡。不過現在我想明白了,你不知道才是好的。我不想你知道,這樣你就永遠被‘蒙在鼓里’,只讓我一個人全部看在眼里,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發現你。” “你說,我們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嗎?”費南渡眼里有炙熱的火花竄動,表情卻是安靜的。安靜的看著他,像是能看進他心里:“可是薛眠,你在撒謊。你明明也喜歡男人,你明明喜歡我,不是嗎?” “轟”的一聲巨響。 這不是天上的電閃雷鳴,而是薛眠腦子里被轟然炸開了一道裂口。思緒在一瞬間決堤,所有無法描述的情緒全部混作一團,密密麻麻從心尖上奔騰而過,卷走一地風霜殘雪,他被丟進了漩渦里,爬不出來。 “你、你怎么能……” “你不肯承認你喜歡我,對不對?”費南渡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我、我沒有,沒有!你不能亂說,你總是亂說,我……我都……” 一張臉被燒得guntang發麻,薛眠全身發抖,哆嗦著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他在逃避,他在躲閃,他又想做回那只蜷縮進角落里的貓。 可是費南渡不允許啊。他不允許他再逃避,逃避眼前的追求者,更逃避他自己的真感情。 “知道我這手怎么回事么。”費南渡抬起那只受傷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薛眠當然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剛剛第一眼看見的時候他就問了,但后來他們的聊天越走越遠,談得越來越深,就沒能再順利繞回去。 所以這會兒話題終于繞回來,薛眠沒多想,下意識的跟著感覺走,一把輕輕托住了那只遞到面前的手,聲音急切又慌張:“這到底怎么了?……你、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算是吧,但我沒還手?!?/br> 費南渡淺淺淡淡的笑了笑,語氣倒是輕松:“我爸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說我在學校追一個男孩子。其實他和我母親都猜到了當年在美國,我的病并沒有被治好,只是我從沒表現出什么,他們也就當沒這回事。” “但這次……既然他問了,我就沒想逃,全認了,說的確是在追一個男孩,一個特別好的男孩。他一聽,血壓立刻沖上去,接著賞了我一頓打。高爾夫球棍見過嗎?拿那個砸的。手擋了一下臉,縫了十七針……還好拿手擋了,不然這會兒就毀容了。在醫院躺了幾天,手機和車鑰匙全被收走了,所以才沒來得及回你電話和短信。” 他話里說得輕松,好像那頓來自父親的暴挨只是區區的一場小打小鬧,縫的十七針也不過只是螞蟻噬咬的瘙癢,連痛都夠不上。 “你怎么能說得這么輕松……” 眼眶無預兆的一熱,薛眠像珍寶一樣的捧著那只受傷的手,又像捧著一團隨時可能碎裂的瓷器,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他垂下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珍寶,鼻尖被一股酸氣猛的充脹開來,眼淚不受控的吧嗒一聲,滴在了雪白的繃帶上。 “怎么能……怎么能被打成這樣……” 費南渡一直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將他所有的表情和最細微的動作全部納入眼底,壓制著心里某種呼之欲出的沖動,沉著聲音問:“看到我受傷,你為什么要哭?” “我……”薛眠低著頭,視線像被黏住了似的定格在那只手上,始終不愿移開半寸:“你疼嗎?……現在還疼不疼?” 他答非所問。 他還在逃避。 費南渡便繼續進攻:“你哭是因為心疼。你心疼……是因為喜歡我。對不對?” 微弱的鼻音昭示著眼淚還沒被收回去,薛眠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下嘴唇被牙齒重重的咬著,咬出一道泛白的印子。 再多一句他都不肯回答了。 但沒關系。 費南渡還沒放棄。 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爆炸般的歡呼聲,舞臺的燈光絢爛奪目,崔紹群的節目早在半小時前就已經結束。一場意外讓薛眠錯過了師兄精心準備了一個月的表演,也不知道最終是成是敗。 主持人的聲音通過話筒遙遙傳來,他們已經在報幕今晚最讓人期待的重頭戲——新年倒計時。 “新年的鐘聲還有一分鐘就要敲響了,親愛的同學們,你們準備好了嗎?” 臺下掌聲雷動,齊齊呼喊著:“準!備!好!了!——哇哦——” 薛眠側頭看過去,剛剛被轉移走的視線突然一頓,一直坐在身邊的人正起身往某個角落走去。 “誒——” 想喊他,然而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吞回了肚子里。 他要做什么?他去那里干什么? 說是角落并不貼切,這處天臺很大,一面是墻三面掛空。摸黑的夜色不方便視物,遠處照過來的燈光也只是剛好保證伸手能看見五指,靠近了能看清面容而已。薛眠見費南渡頭也不回的往靠墻的那邊走去,沒幾步就隱入了燈光都追不到的黑暗中。 他一眨不眨的看著那道沒入黑暗的背影,突然有些慌。 費南渡一定是要做什么事。 但最初的心慌焦慮過后,薛眠又生出了一點隱隱的期待。 ……他會做什么呢? 是去那邊抱些沒被踩臟的雪過來,準備跟自己堆個雪人? 還是打場雪仗? 還是…… 正空想間,耳邊突然響起一聲特別急促的“嘭——嚓——”。薛眠愣了一下,尋聲去看,視線還沒適應黑暗的摸索,突然一道極亮的光劃破天際,在他頭頂上空綻開一束特別絢爛的金光! 是焰火! 不是五顏六色的煙花,而是一簇簇帶著金色火焰、以飛旋的速度往空中直直上升綻放的焰火! 熱鬧絢爛的金色火光里,有個人,他好像從遙遠的天那邊走來,頭頂燦若星辰的光芒,腳踩白玉皚皚的冬雪,穿過不再深沉寒冷的夜,以一種堅定得幾乎guntang的目光看向這邊,看向站在這里的男孩,一步一步,慢慢走來。 遠處,倒計時的報數在主持人興奮的尖叫聲里被一字一頓喊了出來—— “十五!” “十四!” “十三……” “薛眠,”費南渡已經走到面前,他低下頭,雙手捧起那張還隱有淚痕的臉,于漫天絢爛的金燦花火中凝視著那雙星辰般的眼,道:“你不是不承認喜歡我么?!?/br> “九!” “八!” “我……我……”薛眠的表情是錯愕又迷茫,他睜著眼睛,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六!” “五!” “如果你不喜歡我,”費南渡湊近那張臉,聲音低啞,舌尖下壓著的火苗仿佛將在下一個瞬間騰空炸開:“就別回吻我。” 話音落地,一個guntang熾熱的深吻終于落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一!大家新年快樂!——” 無數金色的焰火騰空升起,照亮了天臺每一個角落。夜色不再冰涼如水,這個冬天里最炙熱溫暖的那輪太陽,早已在兩具年輕的身體里破土而出,直沖云霄。 他們身后是如晝的光明,心里是翻涌的大海。 在一片起起伏伏的海浪聲里,費南渡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吻落在自己唇尖上的聲音。 很好聽。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知道很多朋友堅持一路閱讀下來,都在等待這樣一個時刻。畢竟“親吻”就是愛意宣泄與表達的最直觀、也是最初步的那個環節,所以寫得比較慢,只愿好好品嘗。(拜托小毒君你在想什么啊……是兩位哥哥互相品嘗,你品嘗個鬼噢!) 哈哈哈哈哈,預告一下,下一章(明天周一)開始新故事,并且從下一個故事開始,很多解密的東西、很多過去發生的、具有特別意義的事件,會漸次呈現啦。 撒糖和虐心會同步進行,但糖一定會多于虐。小毒君保證!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