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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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在雨聲消失的盡頭,接替進來的,就是那個說話的聲音。 似乎是在眼睛睜開的前一個瞬間落進來的,每一個音節在雪焰聽來,都顯得極為熟悉。 眼睛睜開時,意識也全部回來了。 但是看到的仍舊是一片黑。 雪焰站起來時,在一片黑暗中打了個冷顫。 以為自己被懷夢吞噬掉了,但從身體各處傳來的傷痛,讓雪焰知道自己還活著。 窒息感消失了,那個奇怪的冷男也沒有再追來,不管這是哪里,至少沒有危險,意識到這點,她大松了口氣。 不過, 沒想到懷夢里會是另外一個世界,云界的東西,果然和原界大不一樣。 話說回來,……這個懷夢是誰的? 羽颯說過一些懷夢是夢魘,希望這個不是啊! 兀自不安的想著,身體卻還不敢挪動,直到聲音再度傳入。 ……那個聲音, 沒有錯的,就是先前那個讓自己醒來的聲音! 雪焰朝著黑暗叫了幾聲,但是沒有任何聲音回應,而隨著自己一路延伸過去的視線開始,原本全然的黑暗開始慢慢褪去,再逐漸逐漸的一路往前,黑色竟然慢慢渲染出了紅色,雖然很詫異這個顏色的變化,但因為終于不再是漆黑一片,雪焰安心下來。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什么恐懼的夢魘,只要離開這里,她就能回到澄安子的身邊。 “……有誰在前面嗎?” 眼看著顏色全然變紅,自己的出聲仍然是沒有人回答,仿佛前面的聲音只是一個幻聽, 深吸一口氣,確定前方沒有危險的氣息后,雪焰一口氣跑進去,卻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座明亮的大庭院—— 情景上的頓然變化,讓她頓時停下,同時也發現了自己對這個地方的極度熟悉,更何況眼前是一大片今天早上才看到的蓮花。 離府? 怎么回事? 雖然每朵蓮花,甚至每片蓮葉上也都沾染了和今天早上一樣的晨露,但是,她卻能感覺到,它們并不是今天早上盛開的蓮花。 一樣,也不一樣,不一樣的,是時間。 時間讓這里的空氣中夾帶出獨有的,微微卻明顯的火息,有幾絲恣意的火息甚至跳躍蓮葉之上,使得眼前的蓮花,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飽滿豐盈。 看著眼前這一切的雪焰,胸口竟然彌漫起一股不可思議卻極真實的疼痛。 這里是,什么時候的離府? 聲音又響起了, 這個比先前清晰至能完全分辨出來的聲線,讓雪焰整個人一振,她興奮的叫出那個名字:“……澄安子!” 繞過一大片花海,雪焰果然在蓮池的另一端看到了那個人,他正背對自己,卻還四處顧望,顯然是在找自己。 “對不起!澄安子,我擅自跑了出去,不過剛剛真的好危險呢,就在白海那里,我遇到了……” 背對她的人轉過身,視線卻完全沒有對視上,甚至沒有看向雪焰這邊。 感覺不對勁的雪焰停了下來,有些疑惑的盯著澄安子。 他卻朝空無一人的庭院張望,同時出聲:“隱藏也沒用,我知道你在這里。” 飄著蓮花馥郁花香的庭院里彌漫起一股火息,然后雪焰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熟悉,又極陌生,如三月鈴,更如破冰箭—— “果然,珊珠是用來尋找我的吧?哎,虧了我還那么喜歡這小玩藝呢!” 憑空出現的聲音,在火霧過后又浮起一朵蓮形的紅云,紅云朝上勾勒出一抹纖細的身影,在逐漸散去的火霧和陽光下,終于顯現出了容貌相同的黑發少女,菱形唇微微上揚時,顯露出如同蓮花般的恣意,說完話時,修長的指尖正撩過左耳,顯出一顆水滴形的紅珠,隱隱泛透紅藍光澤。 愣住的雪焰,同時發現自己無法再靠近一步,她被完全的排斥了。 只因她是完整的冊炎。 那雙和在晶殿里時看到的要更顯漂亮的深紅瞳孔,面對上澄安子時,流轉出歲月靜好的容光煥發:“這么急可不像你呢,怎么了?” “元君剛剛召喚我了。” “哦,他還是最信賴你這個瓏狩啊。”顯然是對這個話題極度沒興趣,冊炎顧自低頭擺弄蓮花,看著盛開的花兒,不由得又顯出了笑容:“上次去星宮時,月林送了好些給蓮花吃的粒子,放進去會開得更多吧?你們要不要試試?” 澄安子深吸一口氣,只得打斷她:“認真的聽我說話,冊炎。” “是是,我有認真在聽,只要不說那個人,什么都可以。”冊炎仍是頭也不抬,撫弄過半人多高的蓮花,火息粒子跳躍著,半閉著的花骨朵經由此撫摸,緩慢綻開。 明明可以說話的澄安子卻是安靜下來,半晌,才輕輕出聲:“時間到了。” 動作在瞬間靜止,視線雖然還盯著蓮花,焦距卻沒有對上花朵的任何一個地方,好久,才恢復了對眼前事情的感知,爾后難以置信的看著澄安子:“……為什么?” “他把時間提前了。” 看著眼前的冊炎把嘴唇咬得幾近出血,澄安子也不阻止她,半晌,才又聽到她朝自己不甘心至極的低吼:“……為什么提前?!不是說了,給我三百年的時間嗎?!” “因為,你的時法比預估得好很多,少一百年沒關系。” 在澄安子哪些回復的時候,已經不知何時移至他們身邊的圓羅樹,隨著他的手勢指揮,搖落下一枚圓形花苞,花苞在半空消失的途中,逐漸繞出星星點點的羅盤。 “印的羅盤在星宮生成了,你一直說你掌握得不是很好,但星盤的出現已經是你時法成熟最好的證明了。” 半空中的星羅棋布,當中夾雜著無數星線流動著光,它以極度不符合龐大身軀的輕盈姿態,緩緩停留在半空,反罩而下時,正午的陽光穿過鏤空的星跡軌道,星盤下的兩個人,就此落入了光線斑斕的星光中。 “看到了嗎?冊炎。” 被點了名字的少女皺起眉,低過視線執意不看,卻發現連地面上都是滿滿的星子路徑,自己也早被這些光線給層層籠罩不得脫身,她只得艱難出聲:“但是,還不到三百年……” 澄安子嘆息:“晶殿被加固了獵的時法,三百年畢竟太長了,不能再讓火虐這樣肆意下去了。” “可是,可是……可是要一直封印那個不會死亡的火虐,至少我做不到那么時間的,我的修煉時間少了一百多年……” 她的猶豫,終于讓澄安子疑惑起來, “冊炎?” “我做不到的,澄安子!”大概也是因為他的疑惑讓冊炎沒辦法堅持,也顯出了全然的憤怒,和先前的恣意完全不同,也讓站在不遠處的雪焰感覺到了似曾相識, 這樣的她和這樣的聲音,就是最初在晶殿里的那個冊炎,她的失措和憤怒,連每個音節都是一模一樣。 “做得到的,你是唯一的印。” 一直很溫柔的澄安子,只有這件事非常堅持,這好像也是相處的兩百年里,兩個人唯一沒有達成共識的地方。 不, 不是的,唯一沒有達成共同意識的人,是她自己,澄安子一直都認定自己可以在未來勝任印這個位置。 這個未來,也是在一開始就決定好了的。 想到這里,冊炎朝自己露出了嘲笑的苦澀,輕輕搖頭后,恢復了冷靜:“讓鏡宿玄,把有關我的一切記憶都刪除吧……” “不。” 這個字太過平淡,聽起來又實在不像拒絕,不解的冊炎緩緩抬起頭, 此刻,星盤的光;被風吹過圓羅樹梢搖落下的光與暗,一一落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絕然而冷靜的瞳孔里,只流淌出一股無光的深紅:“為什么?你知道我不會再回來的,既然如此,不如把我……” 澄安子只是淡淡的點頭,“我不想忘記你。” “咦?” “就讓這樣的記憶保留下來吧,畢竟,我還是狩,我還是和你有羈絆的,就算你入了晶殿……” 說話時,要舉起的左手,卻因為一頭撲進懷里的動作頓亂,原本冷靜的澄安子頓時手足無措,看著懷里的少女, “……冊炎?” 努力把自己埋進溫涼懷中的少女,聲音哽咽:“那樣的話,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忘記澄安子!” “可是,你一個人在晶殿……” “除非你先把我的記憶刪除掉!” “我不要。” “那我也不要!” 開始悲滄欲絕的聲音,聽起來,自己簡直像個得不到愿望的小孩子。 其實,她能感覺到手心中的滾熱發燙,在好幾天前,就隱隱現出了蓮花的圖案,只是不愿承認,不肯去面對。 在這里的每一天,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從相遇起的第一天開始的所有日子,她實在不愿意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全部成為過去…… 徒然松開的手心,已經簇出一朵怒放的雪蓮花,邊角翹出淡淡的紅,遇紅瞬息化成白實的邊,那正是印已然完整的證明。 以此為界限,她將不再擁有這里的一切了。 就算她還記得最初的一天,也全部都…… 不再重要了。 雪焰愣愣的站在當地,看著相擁的兩個人。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加的不明白了。 為什么是這樣? 在晶殿的冊炎因為她的憤怒,讓雪焰完全沒有讓自己深入細想和澄安子的關系。 在離府暫時生活的澄安子,雖然會讓自己心情緊張,但還是沒有再往深處的去想。 冊炎對澄安子的拒絕讓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印是很憎恨瓏狩的。 因為,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站在當地的雪焰握緊了手心, 如果記憶中是眼前的這些,那么,澄安子每天面對自己的真正心情,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這個和冊炎長得一模一樣,卻毫無冊炎記憶的自己, ‘……每天對著這張臉,受不了的人是你不是我!’ 羽颯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在澄安子的記憶里,有一個沒有抹去的冊炎,而那個無法抹去的冊炎,卻擅自把對澄安子的記憶給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