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揚坐在沙發(fā)上，干瞪著眼調(diào)整了很久狀態(tài)后，才勉強起身。

    在他眼里，李崢的形象已經(jīng)完全不像個學生了。

    不只是高中生，甚至連大學生都不算。

    雖然李崢對幾位老師報以足夠的尊重，該點頭點頭，該鞠躬鞠躬，但他身上的自信和氣場，已經(jīng)不可掩飾地表露出來。

    就像是一個……

    一個年輕的首長秘書。

    雖然年齡和級別尚淺，但見識過的，經(jīng)歷過的，做過的，卻早已超過了很多人一輩子的極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最近這段時間，合作的都是教授級工程師，航天核心項目的總設計師。

    跟趙振華談笑風生，與陳鴻兵情同手足。

    作為一名老航天、老工程師、老程序員。

    他想低調(diào)，實力也是不允許的。

    更何況，五大競賽已取其四，已經(jīng)沒有人比他更懂競賽了。

    什么體統(tǒng)教育，師長威壓這類東西，完全沒必要作用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了。

    匯成一句話——他開心就好。

    “一晚上沒休息吧？”周明揚看著李崢，抬了抬眼鏡問道。

    “確實，趕的凌晨航班。”

    “那你先回房間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是一試，要養(yǎng)好精神的。”周明揚說著，沖高個子男生道，“高杉，帶李崢辦一下入住。”

    “好的。”男生沖李崢點頭道，“之前歸見風要求單獨住，就把你倆分一個房間了，這下正好，你幫忙盯著照顧一下。”

    “沒問題。”李崢這便應了，與各位老師同學告退。

    與此同時，代表隊的人也背上了書包，該列隊上大巴了。

    四中女老師湊到周明揚身旁笑道：“我以為您得訓他一頓呢。”

    “本來是要說說的。”周明揚無奈搖頭，“可怎么看……這樣的人都不是我訓得動的了，這小子，留著給薊大收拾吧。”

    “薊大還真不一定收拾得了。”男老師跟著笑道，“這樣的學生，教授們是要搶的，大一就得被盯上。而且您看啊，物理、化學、生物和信息，四門里面三門全國第一，這得多少個學院搶？”

    “這么一看……”周明揚瞇眼望向趴在前臺上昏昏欲睡等待辦手續(xù)的林逾靜，“那丫頭還有點配不上他了？”

    “不不不，林逾靜風格不太一樣。”男老師撓頭道，“非說的話，她跟你們學校的歸見風有點兒像吧，就是明明有過人的才華，總是心情搖擺不定，開心就參賽，不開心就走。”

    “嗯，這點楊長樂也跟我提過。”周明揚抿嘴道，“林逾靜的情況和歸見風差不多，如果用對待大多數(shù)學生的方法教授他們，只會耽誤他們，不如讓他們自己玩。但李崢不同，他是聽得進去的。”

    此時，多數(shù)學生已排著一列走出酒店，周明揚干脆拉著兩位老師走得慢了一些，而后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現(xiàn)在情況的……很不好，我們原計劃，今年是要讓歸見風沖全國冠軍，甚至是去沖imo冠軍的……但我懷疑……唉……”

    “不是吧！”女老師驚道，“都到這里了，又要棄賽玩？？？”

    “很不樂觀。”周明揚搖了搖頭，“但我們必須做好這個準備，從復賽分數(shù)來看，歸見風大幅領先李崢，領先全國，而李崢又小幅領先薊京隊的其他選手，在全國范圍內(nèi)，也處于歸見風以外的第一梯隊……但問題是，李崢沒有參加任何培訓，也沒有參加集訓，數(shù)競考試技巧方面，是要吃虧的。”

    男老師問道：“就是說僅從分數(shù)上來考慮，李崢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有空間，但沒有時間了。”周明揚點頭道，“所以，今天白天讓他好好休息，晚上的時候我們?nèi)齻€人都不要有保留，幫他押一下題，把最重要的技巧傳授一下，今年薊京隊能不能拿個前三，能不能保住名額，也許只能靠他了……”

    “明白了。”女老師笑道，“怪不得您沒教訓他，哈哈哈哈。”

    “兩碼事，兩碼事。”周明揚指著前臺的林逾靜道，“這種丫頭突然冒出來，誰還生得起氣啊。”

    “哈哈哈。”

    另一邊，高杉領著李崢到達前臺，自然而然聊起了歸見風的事情。

    “崢神，歸見風就辛苦你了……”高杉搖頭苦嘆道，“我也不知道這家伙是生病了，還是鬧情緒……總之感覺不太對。”

    “估計就是懶得去開幕式，頂多就是感冒發(fā)燒什么的。”李崢擺手笑道，“等會兒我給他來點李氏老方，藥到病除。”

    “沒這么簡單的。”高杉咬牙道，“這個人，初三都進國家隊集訓了，不還是說跑就跑……在學校的時候也是，有的時候上課上到一半，背上書包就走了。”

    “小歸歸這么囂張的？”李崢笑道，“怎么看都應該是個小乖乖才對，原來是個不良？放心兄弟，我治不良也很有經(jīng)驗。”

    “成吧。”高杉點了點頭，瞅了眼大門口，“那我過去了，歸見風如果心態(tài)不好，你可千萬幫忙勸勸。”

    “交給我。”李崢拍著高杉道，“落我手里，他就別想跑了，我抬也把他抬去考試。”

    “成，到時候我?guī)湍阋黄鹛А！备呱即笮]手，“下午見啊。”

    “下午見。”

    李崢這便辦完手續(xù)拿到房卡，才發(fā)現(xiàn)林逾靜已經(jīng)在后面等很久了。

    李崢樂呵呵湊過去問道：“你幾層？”

    “12，你呢？”

    “7。”

    “真煩！”

    “要不要換一下？”李崢回身望向前臺，“我情商高，我去交涉。”

    “算了算了，離得遠也有遠的好處。”林逾靜晃著房卡道，“那我先回去睡覺啦，別吵我。”

    李崢挑眉道：“要不要先一起突襲一下歸見風？”

    “下午吧，困得要死。”林逾靜打了個哈欠，拉著行李走向電梯。

    李崢跟上去問道：“你這是雙床房還是大床房啊？”

    “我要的大床。”林逾靜點點頭，“可以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嗯……大床……”李崢眉色一緊，“這不方便了啊……”

    “？？？”林逾靜也是一怔，縮到了電梯角落，神情幾經(jīng)轉(zhuǎn)換后，低著頭唔聲道，“其實，也還好吧……”

    “可以么？”李崢驚道，“睡一張床？”

    “哧……”林逾靜咬牙側(cè)頭。

    不要問這么直白啊，渣猹…………

    “那可太好了。”李崢樂呵著掏出手機，“林想葉想搬過去和你住的，她現(xiàn)在跟老師同屋，很難受，我問問她接不接受同床。”

    “！！！”

    叮，電梯到7層。

    李崢連人帶箱子被推了出去，也不知道林逾靜哪來這么大力氣。

    “等等……”李崢不解回頭，“這種時候該吻別一下吧……”

    “沒有了。”林逾靜狂敲著關門鍵，冷冷搖頭，“那個沒有了，貼貼也沒有了，全沒有了。”

    “啊……”

    門關了。

    微信響起。

    【林想葉：好啊，好啊，能跟靜神睡一起可太好啦?！】

    李崢無奈搖頭。

    【李崢：我們好像吵架了……】

    【林想葉：（大哭）為什么啊？】

    【李崢：我不知道。】

    【林想葉：那我晚上吹枕邊風幫你探探。】

    【李崢：辛苦了！】

    【李崢：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眼線。】

    【林想葉：收到（認真臉）！】

    李崢長舒一口氣。

    林想葉可真是個好人，后面幾天就要仰仗她了。

    很快，他對著房卡上的編號，來到710房間前。

    沒有直接刷卡，而是按門鈴。

    里面立刻傳來了一個不輕不重，不痛不癢，不喜不悲的聲音。

    “都說了我不去了，你們走吧，誰都不要再來。”

    李崢隔著門負手而立，眼兒一瞪質(zhì)問道。

    “你爸爸我也不行么！！！”

    頓時，里面?zhèn)鱽砹艘魂嚧颐Φ哪_步聲。

    李崢呵呵一笑。

    到底還是不一樣啊，這不就是來開門了么。

    然而。

    咔！

    從里面把物理鎖給掛上啦！

    “別別別！”李崢趕緊敲門，“不開玩笑了，快讓我進去，咱倆一屋。”

    里面再無聲音。

    “你幾個意思嘛……”李崢再次敲門，“我大晚上趕飛機過來的，你得給我個地方睡覺啊。”

    沒聲。

    “林逾靜那邊是大床，我不方便去的……”

    “別鬧了別鬧了，我給你講黃二好不好？”

    “咋還不開門，你是不是打飛機呢？”

    “沒什么好害羞的，史洋每天晚上都這樣，我得聽他床晃悠夠了才睡得著。”

    “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再這樣，我……我……我可就告老師了啊！”

    終于，在告老師的終極威懾下，歸見風被迫擠出話來。

    “你再去開一間吧，錢我回頭給你。”

    可以聽出來，他就在門口。

    近在咫尺，只是一扇門之隔。

    “……唉。”李崢嘆了口氣，干脆坐在地上，靠著門道，“你該不會是……剪了個寸頭不敢見我吧？”

    正說著，門縫底下傳來瑟瑟的聲音。

    李崢低頭一看。

    是錢。

    “你再去開一間吧。”歸見風道。

    “你再這樣我真生氣了。”李崢罵道，“不是讓我講外面的事情給你么？黃二升空你看到了么？我們馬上就要發(fā)飛船去火星了你知道么？還有一個什么湘南粥神正在追殺我，你得幫我找回場子啊。還有數(shù)競決賽不是毛子代表隊也參加么，我跟毛子里有熟人，不過去斗斗題？”

    “你走吧。”歸見風道，“我爸很快就來接我了。”

    “我不就在這里！”

    “走吧。”

    “等等……”李崢獰目回頭，“你他娘的又要鴿我？！”

    “對不起，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沒法考試了。”

    “……抑郁癥？”

    “你走。”

    “是抑郁癥么……”

    無人應答。

    李崢的大腦中，飛速閃過一系列畫面。

    如果是這樣，那之前一切令人不解的地方就說得通了。

    階段性的情緒低谷，了無生趣。

    也許連活著的興趣都沒有，何況競賽。

    想到這里，李崢不禁皺眉咬唇。

    “爹懂了，你再聽爹最后幾句。”

    “這么看的話，你上次數(shù)競棄賽，應該也是這個原因吧……”

    “你一定是非常喜歡數(shù)學，才有勇氣，有毅力再次來到這里的吧。”

    “我怎么說都無法理解你的感受，你如果真的不想見任何人，那我就走。”

    “但如果，事情還沒發(fā)展到那一步，你就讓我進去。”

    “誰讓我是你爹呢。”

    “噗……”

    里面終于傳來一聲嗤笑。

    “我以為你要說什么……怎么還是這個……”

    李崢敲著門笑道：“爹不嫌棄你，給爹開門吧。”

    歸見風隔著門無力地說道。

    “謝謝你，不過……還是不要了。”

    “我這樣的時候很煩人的，以前的朋友，還有mama那邊的親人，都不理我了。”

    “我這樣的人，誰都會受不了的。”

    “我不想你也看到我這樣。”

    “我不想纏著你說很多喪氣的話。”

    “我不想你也不理我。”

    “所以……等我好些的時候，你再給我講那些吧，我……我請你吃圣代賠罪。”

    “咳。”李崢咳了一聲說道：

    “我得跟你解釋一下。”

    “你低潮期有多煩人我不知道。”

    “但你現(xiàn)在不讓我進去才是真的煩人。”

    “如果你是因為精神狀態(tài)，單純的不想見人，那沒問題，爹走。”

    “但如果你拿你爹當外人，怕你爹看到你拉屎拉外面的樣子，那爹可就生氣了。”

    “爹可一直拿你當親兒子的。”

    “開門吧，兒子。”

    “爹不在乎。”

    咔——

    物理鎖好像去掉了？

    李崢當即起身刷卡。

    真就推開了。

    此時，歸見風正坐在書桌前，提筆寫著什么，頭發(fā)比往日見到的還要亂，完全擋住了側(cè)臉。

    床上、地下、廁所里，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草稿紙。

    李崢回身關上門，也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只悄悄拾起最近的一張。

    開頭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22=4

    接下來是42=16

    162=256

    2562=65536

    655362=4294967296

    42949672962=184467……1616

    ……

    這樣的計算持續(xù)到紙張的末尾，用了三行都沒能寫完那個數(shù)字。

    再拿起另一張紙。

    這次的主題復雜一些。

    1 11! 12! 13! .... 1100!=

    1 1 12 16 ……12432902008176640000 ……

    這張紙當然也不夠用了。

    再撿起一張，同樣也是看似沒有意義，且永無止境的運算。

    此時，桌前的歸見風又將一張紙推在地上，換上一張新的，繼續(xù)筆耕不停地書寫起新的數(shù)列。

    李崢咽了口吐沫，坐在床上：“怪不得你做題總比我快，這誰算得過啊……”

    “很多數(shù)字已經(jīng)記下來了，不用算。”歸見風盯著紙張無意義地書寫著，“不用管我，你休息吧。”

    “對對對，就是你現(xiàn)在這種口氣。”李崢使勁點頭道，“是最招人煩的。”

    “……我一說就會停不下來。”歸見風手始終沒停，“會變得很纏人，沒完沒了的訴苦，生怕被朋友拋棄，除了負能量什么都沒有，所有人最后都會忍無可忍地離開我，還會勸我去住院。”

    “相信我，訴苦的你不可能比現(xiàn)在的你更煩人了……”李崢煩躁撓頭道，“你要么跟我訴苦，然后失去我，要么現(xiàn)在就失去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煩人。”歸見風咬牙道，“我mama都被我煩跑了……只在我狀態(tài)好的時候見面……”

    “這不還有爸爸呢嘛！”

    “噗……又來……”歸見風扭頭道，“不許告訴別人，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嗯……跟林逾靜我是瞞不了的……”李崢呼扇著手道，“嗨，就是你mama。”

    “怎么……又多了一個……”

    “多個mama還不好嗎。”李崢隨手抓起了床頭柜上的藥瓶，“這是你吃的藥么？”

    “嗯。”歸見風放下筆轉(zhuǎn)過椅子，“我早該吃了，但不想吃。”

    “為啥？”

    “吃了會變笨。”歸見風僵僵說道，“但這次，恐怕不得不吃了。”

    李崢也沒多問，只放下藥揮了揮手：“好了，來爸爸這兒，一點點說。”

    “你……做好被我煩的準備了？”歸見風猶豫道。

    “你再廢話我把你媽也叫來。”

    “好了好了……”歸見風撓頭起身，抓了抓頭，長舒一口氣，終是坐到李崢旁邊。

    潛在性抑制癥。

    decreasedlatentinhibition。

    李崢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

    這的確是抑郁癥的一種，但并不是單純的無法產(chǎn)生積極情緒，它的成因更復雜一些，如果非要總結(jié)的話，大概就是因為……

    太他媽聰明了。

    多數(shù)人可以控制自己想什么，不想什么，想多深，想多久。

    但歸見風經(jīng)常會喪失這些控制力，他會控制不住自己想下去。

    如果看到一個蘋果，會想它為什么是這個形狀的，為什么是這個顏色的，果rou由什么組成，是否可能用一個函數(shù)進行描述。

    當病情失控的時候，這些信息與思考會像海嘯一樣，每時每刻沖刷他的大腦，讓他被迫進行永無止境的思考和計算，當其思考縱深超過患者知識結(jié)構(gòu)時，則會產(chǎn)生幻想和分裂。

    事實上，大多數(shù)患病者，大腦的確在幼年時就無法承受這樣的負荷，最終走向了精神分裂的毀滅道路。

    母親也是在那時因不堪重負而離開的。

    但歸見風扛過去了。

    雖然很難，但他學會了控制。

    用數(shù)學控制。

    精神崩潰通常會出現(xiàn)在海量信息超過大腦承受的那一刻，此時如果身處于一個復雜的環(huán)境，便會不斷地有新的信息和情感涌入，相當于一波又一波永無止境的海嘯。

    歸見風必須在此之前，將自己置身于一個單純環(huán)境之中，進行一系列有確定答案的思考。

    沒什么比數(shù)學更單純的環(huán)境了。

    對他來說，只要沉醉于數(shù)學問題，便可忽略外部事物，一心求索。

    直至精疲力盡，這一波病情退去，他才能重新面對復雜世界。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每一次需要持續(xù)多久。

    他只知道，最短的一次是5分鐘，最長的一次是8個月。

    上初中以后，由于他自身知識結(jié)構(gòu)的豐富與自控力的加強，病情其實有緩解的趨勢，如果將思緒比作洪水，當時的他找到了一條出口——

    傾訴。

    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通通說出來。

    但沒人受得了這個。

    老師們都躲得遠遠的，朋友們也都離他而去。

    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個煩人的家伙之后，也便放棄了這條道路，回到了數(shù)學世界。

    在外面做個乖孩子，犯病回家犯。

    現(xiàn)在的歸見風，在熟悉的環(huán)境中基本不會再犯病了，可一旦到達陌生的環(huán)境，或是熟悉的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了什么新的元素，他思維的大壩便會再度迎來洪水。

    實際上當時在物競初賽現(xiàn)場，歸見風也犯了一場病，只是時間很短，李崢沒有發(fā)現(xiàn)，以為他是在發(fā)呆或者犯困。

    第一次在麥當勞對題匆匆離去，也是因為即將潰堤。

    甚至連不用手機，都是怕突然被什么短信、電話之類的東西刺激到。

    歸見風說到最后，抓褲低頭。

    “所以……我不是成心鴿你的……我不敢去集訓……”

    “還好這次數(shù)競集訓，碰到解老師了……我全程都和他在一起，他給了我很多清晰的思考路徑，讓我忽視了不必要的東西……”

    “但來到這里，完全陌生的城市……又開始了……”歸見風咬著牙哽咽道，“連決賽都應付不了……出國……imo……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那這個呢？”李崢拾起全是英文的藥瓶問道。

    “這個可以抑制我的思考和情緒活力。”歸見風默然點頭，“但包括數(shù)學思維也一起抑制了，結(jié)果就是一段時間內(nèi)變成安定的笨蛋，面對數(shù)學的時候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動力。”

    “那我可不可以這么理解……”李崢問道，“當你做決賽卷的時候，本身是一種精力的發(fā)泄，并不會有什么癥狀，難點在考試前后，你需要走出房間，應付一系列的陌生環(huán)境。”

    “差不多吧……”歸見風撓著臉強笑道，“有的時候好想當一個機器人……平常可以關上，碰到數(shù)學的時候再開機。”

    “那能不能拿著一堆數(shù)學題，一路做到考場？”

    “不行的，數(shù)學轉(zhuǎn)移法需要恒定的環(huán)境，動態(tài)環(huán)境中分毫的變化都會打破狀態(tài)。”

    “那把你裝一個箱子里做數(shù)學題，我找六個人抬過去呢？”

    “……”

    “好吧，這個確實太扯了。”李崢拍了拍歸見風道，“那現(xiàn)在，你在想什么？”

    “真要說么……”歸見風努力地捂住了嘴，“我都告訴你了，一旦把思考傾訴出來會很煩的……”

    “跟你爹客氣個啥，說！”

    歸見風鼓了口氣，握拳開口：“在回想新聞鏡頭里最后幾秒你對林逾靜做的事，你應該是在猛吸，那樣產(chǎn)生的氣流……導致氣壓……如果再持續(xù)25秒……另外你們兩個的性格……總感覺林逾靜不會接受比她強的男孩子……所以如果她為了接受你，必須要在你上面，就會很累……你倒是會接受比自己強的女孩子，但你會控制不住變強……所以我認為你們兩個能結(jié)婚的概率不會高于60%……結(jié)婚后你們…………離婚概率高達77%，我很努力想看好你們，但是……另外你們的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話，他各方面的遺傳概率……來我給你畫一下，你們生出男孩最有可能長什么樣子……這是女孩……”

    20分鐘，就這么過去了。

    李崢感覺，自己的一生都被算過去了。

    他看著“女兒”酷似自己的肖像。

    其實還挺可愛的。

    哎，兩個人的基因擺在這里，怎么組合都丑不起來啊！

    在適當?shù)臅r候，李崢抬手打斷了歸見風：“我在一院的時候，開發(fā)了幾套算法，你要不要聽聽？只探討純數(shù)學問題，不牽扯涉密。”

    “比如？”

    于是，他們聊起了算法。

    與跟林逾靜的合作不同，歸見風是真的全情投入地在想，給出的想法和優(yōu)化都極盡細節(jié)。

    李崢甚至都掏出電腦記錄起來了。

    就這么不知聊了多久，外面逐漸傳來了層層疊疊的人聲。

    歸見風還在滔滔不絕，李崢則看了眼表。

    “打斷一下。”李崢道，“你知道咱們說了多久了么？”

    “多久？”

    “三個小時。”

    “！！！”

    “這三個小時你有精神分裂、崩潰的跡象么？”李崢問道。

    “完全沒……”歸見風捂頭驚道，“不過現(xiàn)在開始了……別停，我聽外面的聲音要開始猜他們來自哪個省了……”

    “不停不停……來來……”

    歸見風趕緊指向屏幕：“你看，還能微一下子……”

    “我cao，還微…………”

    歸見風再一次抽離出來的時候。

    天，已經(jīng)黑了。

    思維的潮水，也在日暮過后，層層退去。

    現(xiàn)在的他很疲憊。

    卻也很好。

    比如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失眠。

    但其實，他們并沒有失眠病，

    他們只是沒有性生活罷了。

    而現(xiàn)在的歸見風，就像是一個常年的失眠患者，迎來了一場持久、猛烈、酣暢淋漓的生活。

    他頭一仰，滿臉甜笑地仰在了床上，一副隨時就要睡死過去的樣子。

    “好了……我可以完滿的死了……”

    噗通。

    李崢仰躺在他旁邊。

    “我也是…………”李崢呆望著天花板，“你腦子是量子做的么……我好像個弱智啊。”

    “啊……”歸見風連忙起身抓頭，“我就說我很煩吧……對不起對不起……纏了你一整天……”

    “哈！”李崢也跟著一躍而起，“巧了，爹就好這口！”

    “？？？”

    “你瞧瞧，你瞧瞧。”李崢亮出了屏幕上的算法文檔，“跟你聊這一天的成果，相當于我自己搞上百個小時了。”

    “我說了這么多么……”

    “再多說點！”李崢抓著歸見風的肩膀道，“你知道我找一個能沒日沒夜探討學習的人找了多久了么？！怎么沒早遇見你！”

    “啊……你跟林逾靜在一起也在一直探討學習？”

    “她不行，她那體力聊十分鐘就歇了。”李崢說著豎起電腦，“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最新的deepresidualshriwork，我們看看有什么變體和優(yōu)化……”

    “等等……我快餓暈啦……”

    “說完這個再吃。”

    “放我走吧……我要吃東西……”

    “叫爸爸。”

    “…………”歸見風看著李崢，還真就掙扎起來了。

    “哈哈。”李崢合上電腦笑道，“不想那么多了？”

    “只想吃飯……”歸見風揉了揉頭皮，忽然驚道，“這次犯病……好像過去了？！？！”

    “我早感覺到了。”李崢樂呵呵地摟了上去，“這不是病，這是你，你沒有病，你天生就是這樣的，爸爸很喜歡。”

    “……唔。”歸見風克制不住，雙眼開始泛紅。

    “而且我非常期待、喜歡、需要你剛剛的狀態(tài)。”李崢拍著電腦道，“這怎么是犯病呢？這明明是‘天才時刻’！我巴不得你永遠這樣，我們在這里搞他一輩子，搞到昏天黑地，搞到世界滅絕！”

    歸見風直接捂著臉哇哇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李崢擁著他說道，“吃得飽飽的，回來睡個大美覺，明早去考試，我陪你。你路上害怕的話，我已經(jīng)準備了10個算法難題等你了。”

    歸見風抹著眼睛連連點頭。

    “快洗把臉去，林逾靜差不多也該起了，一起吃飯。”

    “嗯。”歸見風剛一起身，便看到了旁邊床上的信封，“嗯？”

    【見風啟】

    【父】

    李崢也是一愣，這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二人打開信封，才知道歸見風的真爸爸已經(jīng)來過了。

    【見風：】

    【接到電話我就飛過來了，但奈何敲門無人應，最后只能讓酒店人員幫忙。】

    【我以為你的狀態(tài)會很差，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你從沒這么好過。】

    【我站在你們身后，看著你和這位同學眉飛色舞地講那些公式，我真的從未見你如此激動。】

    【你們是如此的投入，以至于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

    【爸爸很高興，你不再孤軍奮戰(zhàn)。】

    【爸爸相信，這一次，在這位同學的幫助下，你一定可以實現(xiàn)理想，站上imo的領獎臺。】

    【也替我好好謝謝這位同學，感謝他能聽懂你說的東西，感謝他愿意聽。】

    【遇見他，是你的幸運。】

    【爸爸回薊京了。】

    【等你，把冠軍拿回來。】

    【——歸璞】

    歸見風剛收住的淚花，又溢了出來。

    遇見李崢，的確是他第二幸運的事了。

    第一幸運的是遇見了爸爸。

    而遇見歸見風，又何嘗不是李崢的幸運。

    “這我就得說說你爸了。”李崢哼笑道，“‘把冠軍拿回來’，問過我的意見了么？”

    歸見風破涕為笑：“哈哈，你物理還算行，數(shù)學就別嘴硬啦。”

    “哼，我只是在隱忍。”李崢歪嘴一笑，“屬于我的冠軍，我一定會拿回來，生物除外。”

    “好了好了……別再逗我了……都餓得笑不出來了。”

    “行，那你去洗把臉收拾一下，我先找林逾靜去了，一會兒餐廳見。”

    “嗯。”

    李崢這便起身，邁著正常的步伐出了門。

    一到走廊，一關門。

    噗通……

    他就癱倒在了地上。

    我可去你媽的吧……

    老子才是牛好么……

    怎么能這么累……

    他無力地靠在墻上，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單純的發(fā)呆，讓大腦放空片刻。

    “崢神……崢神你還好么？”路過的高杉跑了過來，“我們隔著門聽到你倆聊得火熱，就沒敢打擾。”

    “還好……”李崢抓著高杉的胳膊道，“我頭一次……有點害怕學習……”

    高杉瞥了眼房門，坐在李崢身旁道：“我跟歸見風一個初中的，還是知道一些的……反正我們學校的老師都頂不住這個……最后發(fā)展到，他拿著本子一進數(shù)學組……老師就都跑了，沒想到你竟然頂住了……整整一天……實話實說，崢神這個名頭，我現(xiàn)在才算是認了。”

    “這次是頂住了。”李崢沉聲道，“下次，不知頂不頂?shù)米　?/br>
    “反正初中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一個人能頂，就開始無限纏著那個人了……”高杉拍了拍李崢道，“頂住啊，崢神，最好頂進imo。”

    李崢的面色逐漸沉重。

    我學魔一生行事果決。

    這一次。

    他的學性，竟然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