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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六十年代黑天鵝在線閱讀 - 第14節

第14節

    安會計打著算盤的手頓了頓,聽著她繼續說,“要說都是一個祖宗的,分什么你我他,咱們勁兒朝著一處使,心齊齊的過日子才好呢,沒幾年就能超過美國人了,咱們也能穿著那個什么尼龍絲的襪子了。”

    咱們沒有尼龍絲的襪子,留學生回來了,帶幾雙襪子,是給女士最好的禮物了,說是能看到rou還能透氣兒呢。

    工業是癱瘓的,慢慢的恢復起來,我們現在是缺什么,就生產什么,工人日夜不停的做工,工業體系是東北那邊的挖煤工人,首鋼的鋼鐵工人,實打實的造出來的。

    張平不就總是做這樣的事情嗎,他是保衛處的,但是很多精密儀器我們沒有,單位就派人去國外去,去國外干什么?

    死皮賴臉的學,張平都是墊著腳去看人家的機器的,真是先進啊。

    七拼八湊的擠出錢來,然后用大箱子親自護送著帶回國內來,但凡是單位里面有了這么一個機器,那其余的咱們就能造出來,照著造出來。

    這就是中國人的精神。

    孫大妞粗人,虎氣,可是她心一處兒的這個勁兒,是典型的。

    安會計摸了摸小孫的頭,“今天就學到這里了,你自己拿著打一會兒去。”

    教小孫打算盤的呢,小孫點點頭,欲言又止的,最后問,“西愛什么時候回來啊?”

    他就跟西愛好,倆人打小一處長大的,西愛欺負他欺負的跟什么一樣。

    “這哪兒知道呢,不過應該沒事兒,小孩子家家的愛吃糖怎么了,就是說破大天去,也沒有扣著西愛的理兒,這話我下午也對著人家說了。”

    她針頭掃了掃頭發,微微低著頭,說話那是一個響亮,“孩子做錯事兒了,教育教育就是了,西愛能懂什么啊,千萬不能給關進去了。”

    事兒看著大,但是你說破天,就是糖的事兒,再說了那特務,誰認識啊,人家在暗處,就是打游擊的呢。

    小孫抿著唇,覺得自己媽真不差,真敢說話兒,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小孫厚道,你就是看孫寡婦嘴再碎,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那媽,明兒能去看西愛嗎?”

    “不能,睡覺去。”

    孫大妞虎著臉,覺得小孫你整日里cao的哪門子的心啊,威脅他說,“老師要是再來找我,說你不會打算盤,我就——”

    點了點他,到底沒舍得說出口。

    小孫盼著等著,果真沒幾日,西愛就回來了。

    人回來的時候,倒是病了。

    半夜里張平騎著自行車給送醫院里面去,人面皮子都是黃的,又是嘔又是暈的,張西愛覺得半條命都去了,偏偏還眼淚八叉的,“難受——”

    梅如的心一咯噔一咯噔的,她被留下來繼續審查了,上面其實覺得保守起見,要她留在北京這邊,一方面是她被特務盯上了,而且現在人還沒有抓到,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謹慎考慮,組織對她也不是那么的信任的。

    “一會就好了,躺著別動,別動啊。”王紅葉就抱著不撒手,她在懷里面擰成了麻花了,也一手托著她的頭放膝蓋上。

    西愛回家,孩子們都不跟她玩兒了,看到都躲著走,還要嘀咕一句敵特分子,因為她拿了人家的糖。

    她沒吭聲,但是心里面有氣,嘔得慌,這會兒跟醫生說了,“郁結于心,急火攻心。”

    醫生就笑了,這么大的孩子,也沒大毛病,怎么就鬧病呢,“那這病一頓竹筍炒rou能治好不?”

    西愛就不吭聲了,歪著頭拉著被子,小臉呱嗒掉地上去了,病歪歪的。

    卡巴卡巴眼,她現在就很平靜了,誰呢?

    到底是誰干的呢?

    點滴緩緩地輸入,她整個人都變得昏沉。

    隱約聽到王紅葉在低聲講話,“身體不好,從天津衛來治病的,怕是要——”

    說的是馮佩佩,劉鳳的弟媳婦,怕是要不好了。

    劉江出海去了,一去一年半載不回來,馮佩佩病了,家里也無人照顧,一拖兩拖的,最后竟然就起不了身了,劉鳳當大姑姐的,便從天津衛接了人來。

    藥石無醫了。

    熬了這些日子,手術也做了,可是人不見好,接連的做手術,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多回。

    馮佩佩確實是不好了,她瘦的就一把骨頭,看著伸伸坐在那里吃飯,就眼巴巴的看著,手術后不能喝水吃東西,她已經兩天沒喝水了,忍著,渴的有時候就想死的那種,醫生有時候看撐不過去,就把棉花打濕了,要她含在嘴里面。

    最后棉花都干了。

    “你爸爸要是不結婚,你就跟他一起,你爸爸要是結婚了,你就留在你姑姑這里。”

    伸伸一邊吃一邊哭,他學習好,人也白凈,總是瞇著眼睛微微笑著看著人,待人接物都極好極好。

    就是西愛笑他個子矮,也不曾跟她吵過架,不曾動過手。

    文質彬彬。

    “媽——”

    他吸吸鼻子,送進去最后一口湯,他要全部喝完,他媽吃不進去,但是喜歡看他吃東西。

    “你不要哭,你是男子漢。”

    “人都要死的,我提前了一點時間,但是伸伸啊,我希望你好,你對自己好,知道嗎?”

    當媽的不在了,誰能對著兒子好呢?

    她就不敢想,劉江還年輕,不能不找的,可是伸伸呢,以后要是每個人對著他好,怎么辦?

    割rou一樣的,看一眼少一眼的兒子。

    “媽,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動動嘴,想說能不能再陪陪他,多陪幾年呢,可是知道沒有辦法了。

    病這個東西,不挑人的,它想找誰就找誰,想來就來,愛欺負誰就欺負誰,你還沒地兒說理去。

    凌晨兩點多,人還是走了。

    伸伸眼睜睜看著人走的,劉鳳陪著的,劉江還在海上飄著呢,他回不來。

    劉鳳忙著給人穿好衣服,收斂一下儀容。

    他自己一個人走在走廊里面,長長的走廊,昏黃的燈光,還有絲絲冒著的冷氣。

    走著走著,到拐角的時候,人就靠在墻上,燈光也無,一個人哭。

    很多時候,眼淚也不知道為什么落下。

    好似星空,突然黯淡。

    生活一下子枯萎,再沒有顏色。

    伸伸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感覺。

    西愛刷的一下睜開眼睛,皺了皺眉頭,她很確定,不是鬼,是外面有人哭,不停的哭。

    越想越氣。

    嗖一下掀開被子,穿著自己小紅鞋就出去了。

    叉著腰,自己循著聲音過去,就是在她病房外面的墻上。

    木著臉,小紅鞋不耐煩的踢了踢伸伸的腿,“你哭什么?”

    伸伸抬眼看她一眼,又低下頭,一個字都不想跟她說。

    西愛看他不吭聲,跟掉魂了一樣,便喊他,“能不能換個地兒哭呢?”

    “在這里,吵到我睡覺了。”

    伸伸突然瞪大了眼鏡看著她,他的人生當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惡劣的人,這樣沒好心眼的人。

    先是第一次見面,她當著一院子孩子的面,嘲笑他。

    再是這一次,這種情況下還要被人嫌棄。

    他突然就繃不住了,看著她的臉,站起來,自己擦了才眼淚,“張西愛,你為了一顆糖,跟特務——”

    他說出來痛快,真的痛快,大家一起生氣好了。

    話音沒說完,西愛動手了,自己一下子推開他。

    伸伸伸手扒著墻,穩住了,看她臉色陰著,對著月色慘白,動了動嘴唇,自己便先覺得過分了。

    西愛攥著拳頭,眉頭死死的皺著,已經不耐煩極了。

    他挪動一下腳,卻忘了這邊是臺階,人一下子就滾下去了。

    西愛眼睜睜看著他自己下去,下意識要去拉的手,嗖一下就收回來了。

    心里嘖嘖兩聲,覺得幸虧這臺階不高,也就五六七八個。

    伸伸的頭啊,他的胳膊腿啊,真的,得虧是年紀笑,得虧人長得瘦,就是這樣,一時半會兒也沒爬起來。

    看西愛站得高高的,唇角有些僵硬,看得出來是死死的壓著嘴角翹起來不要笑的。

    她當然幸災樂禍了,你看看,報應吧。

    她都不用伸手的,人就自己下去了。

    該,要嘴壞。

    她現在就恨死別人說自己為了一顆糖被敵特騙了,降低人智商,為了一顆糖,可能嗎?

    “需要我叫醫生來嗎?”

    伸伸還是不動,就看著她,心想這丫頭真壞。

    西愛假笑了一下,“看起來不需要,那我先回去睡覺了,這會兒應該不會被吵到了。”

    態度極其惡劣的扯著嘴角笑,眼睛都擠在一起去了,扭身就走了。

    人走了,伸伸才開始繼續哭。

    眼淚順著眼角淌。

    他就恨死了,恨自己mama沒了,恨自己現在這樣,恨張西愛那個死丫頭。

    結仇了,梁子大了去了。

    其實平時也沒事兒,鬧騰一下他脾氣也好,可是他現在覺得就跟張西愛杠上了。

    他覺得委屈,mama沒了,還要被人這樣笑,這樣欺負。

    張西愛躺在床上,側著耳朵聽,隱隱約約的,壓抑得很。

    迷迷糊糊睡了,早上起來便鬧著回家,再不肯住院了。

    張平便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她坐在前面的橫梁上,遠遠的便看見伸伸了,他站在車前,然后車開著,里面是一口大棺材。

    張平沒吭聲,騎著自行車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