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烏鴉
輕嘆一聲,林瑾繼續道:“劉安,你當明白,好端端的蘇閻王不可能總是針對你們劉家。好歹你也是他的女婿,他完全沒必要將事情做得那么絕。我想來想去,能讓蘇閻王如此對劉家痛下殺手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們劉家有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你做蘇閻王女婿多年,自然了解蘇閻王的秉性,也知他到底在替誰辦事。這樁案子關系重大,一旦處理不好將后患無窮。所以劉安,我希望你能完全信賴我,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皆告訴我。” 這話便是明明白白告訴劉安,戶部蘇大人已被林瑾和蕭遙挖了出來。現在,只等劉安表態,看劉安是選擇站在正義一方,還是依然屈服于邪惡勢力,繼續茍且偷生。 果然,劉安看林瑾的眼神漸漸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畢恭畢敬給林瑾行了個禮:“林神醫,感謝您為我和家母所做的一切。您與蕭少卿都是好人,不管你們說什么我都會盡力配合。但,唯有此事,我實在無可奉告。” 許是覺得這話搪塞意味太過明顯,劉安又補充:“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亦可以坦坦蕩蕩告訴您,您所猜不錯,劉家確實有蘇閻王一直想要的東西。為了保護這東西,不僅僅我爹娘要忍氣吞聲,我也必須逆來順受,便是我爹娘全都為此死于非命,也是理所應當。 所以林神醫,這件事您還是勿要再問,最好當做什么都不知曉。畢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乃做人本分。” 林瑾心頭一震。 劉安的話與其說是解釋,還不如說是警告。她不是傻瓜,豈能聽不出其中深意? 林瑾并不關心真正的答案,她對權勢和財富之爭也沒興趣參與。然,眼睜睜瞧著劉安以自己父母的性命做墊腳石,她心里依然有股憤怒在燃燒。 “如此!”林瑾點頭:“我懂了。” 話鋒一轉:“劉安?你可聽說過一種叫烏鴉的鳥兒嗎?” “烏鴉?”劉安疑惑地問:“可是茲烏?又名烏鵲或者鳳黯?” “對,正是茲烏或者鳳黯。劉先生既然聽說過這種鳥兒,那你可知從古至今,烏鴉都代表著什么嗎?” “知道一些。”劉安侃侃道:“《陰陽局鴉經》、《左傳》和《史記?周本紀》曾有記載,將烏鴉當做占卜工具,視其為吉兆。不過《容齋隨筆?續筆?烏鵲占》《漢書?五行志》、和《易林》中卻都將烏鴉視為兇兆的象征。” “沒錯,古人喜歡將烏鴉運用于占卜之術,有當做吉兆的,也有當成兇兆的。然,烏鴉還有第三種涵義。” “第三種涵義?”像是想到了什么,劉安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看來劉先生并不知曉,那林瑾便來幫你解惑吧!”也不管劉安什么反應,林瑾朗聲道:“晉代成公綏的《烏賦序》中曾說,‘夫烏之位瑞久矣。以其反哺識養,故為吉鳥。是以周書神其流變,詩人尋其所及集。國有道則見,國無道則隱。斯鳳凰之德何以加焉。’而《說文》中亦有記載,曰:‘烏,孝鳥也。’意思是說,烏鴉是一種會反哺的特殊鳥類。當老烏鴉不能捕食時,兒女們會成群結隊地為父母喂食,以報答父母哺食幼鳥之恩。 所以,別看烏鴉渾身漆黑,長相丑陋,但它們的內心卻比這世上任何一種鳥兒都純凈。它們懂得感恩,知道反哺,明白贍養孝敬父母乃天經地義。因此,古人亦以為烏鴉比鳳凰還要高貴。 可偏偏這世上的人兒連只鳥都不如,即便出身富貴,即便學富五車,即便珠翠滿身,即便衣冠楚楚,卻虐待老父母,無視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爹娘備受地獄業火的煎熬。劉先生,你說這樣的人,他們的良心,可會痛?” 劉安身子一僵,面上霎時慘無人色。 半響,他才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漸漸哽咽起來:“林神醫莫要再說了。如今我別無他求,只希望您和蕭少卿能看在我劉家祖祖輩輩從未害過人的份兒上救救我娘,求求您了!” 林瑾最初真的很同情劉安,可當劉安說出為了保護祖業,即便老父母丟掉性命都是理所應當時,她所有的同情都消失殆盡。這世上,可有什么比骨rou親情更為珍貴的嗎?或許那份祖業對劉家很重要,重要到劉家祖祖輩輩皆可奮不顧身,哪怕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但,這不應該成為劉安無視蘇姚虐待欺辱老父母的理由。 固然,蘇姚歹毒,乃是一切罪惡的源頭,但作為兒子,劉安眼睜睜瞧著爹娘受到欺凌卻無動于衷,何嘗不是在助紂為虐?若不是他尚有著最后一點良知,只怕初八那日被毒死的人就不是蘇姚,而真的是劉王氏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靜靜瞧了劉安片刻,林瑾終于起身:“劉先生飽讀詩書,我的意思你當聽懂了。雖說身為局外人我沒資格譴責你,但種瓜種瓜種豆得豆,你也是個父親,總不至于希望自己種出顆惡果來。 不過你也盡管放心,無論你交代不交代,蕭少卿和我都會竭盡全力救你和你娘出獄。這無關你的孝心,亦不是我們悲天憫人,而是因為,你們母子皆是無辜的。” 說罷再不看劉安一眼,林瑾翩然離去…… 在外面呼吸了好一陣新鮮空氣,林瑾才來見劉王氏。 劉王氏非常機警,聽見響聲便抬頭看過來。 但見來人是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她頗為詫異。不過很快,她便收起驚訝,沖林瑾友好地笑了下。 眼前的劉王氏比數日前擊鼓鳴冤時還要狼狽,尤其是受傷的右眼一直不曾好好治療,已開始潰爛,顯得整張臉愈發蒼老猙獰。 然,她的笑容十分令人揪心,那只僅剩的左眼里滲透出來的慈祥就像迷霧中的一道陽光,驅散黑暗的同時,竟帶著無限憧憬與希望,僅對視一眼,就讓林瑾感到渾身暖洋洋的。 莫名感到心酸,林瑾避開劉王氏的視線,低頭輕咳了兩聲。 尚未想好要怎么開口,劉王氏已先一步道:“姑娘也是他們請來給我看眼睛的吧?您莫要覺得奇怪,我眼睛不好,鼻子卻靈,已嗅到你身上的藥香了。 其實,無需這么麻煩。我已是將死之人,沒什么醫治的必要,也省得白白浪費了藥材。 哦對!這牢里陰氣實在太重,姑娘還是早點回去吧,謝謝您!” 林瑾不由抬眸。 看來蔣政大人已經給劉王氏請過郎中了,只是不知為何,治療過后,劉王氏的眼傷還潰爛得如此嚴重? 做了個深呼吸,林瑾拋開雜念:“對!我是蔣政大人和蕭少卿請來給您老看眼睛的。不過……” 話鋒一轉:“我不僅僅是郎中,我還是重陽節那日,在光明寺后院被蕭少卿親口認定的幫兇。倘若按照那日蕭少卿給我的定論,您老應該喚我一聲兇手劉安的姘頭才對!”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劉王氏登時愣住,臉上溫和的笑容都來不及收起,大顆大顆淚珠已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