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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們倆退掉。”你說。 還沒等憐娘說話,兩個美少年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年長的那個含著眼淚,“將軍可是嫌我們兄弟二人貌丑么?” 艸,還特么是兄弟倆!是你小看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了! “不是嫌你們貌丑,”你說,“是嫌你們長得太美。” 美少年互相看看,重新一起看你,“若將軍嫌我們粗笨不堪,只遣我們?yōu)咄ピ厚R廄亦可啊。” 哥哥皮膚略黑一點兒,小麥色,看著頗有點陽光小狼狗的氣質(zhì); 弟弟皮膚白似細雪,氣質(zhì)也更柔弱些,望向你時總帶了點兒“求你憐愛”的暗示; 你看著他們倆,可算明白王夫人為啥一見到晴雯,不管她是不是賈母派來看屋子的,都堅持要給她趕走了。 ……就這個樣子你說他是掃地喂馬看園子的,誰也不會信啊! “你們會喂馬?”你有點兒懷疑。 果然兄弟又互相看一眼,小的那只眼里全是茫然,大的那個倒是十分果決。 “會的!我們會洗馬,喂馬,打掃馬廄,收拾馬草,我們都會的!” “……說實話,你們都學(xué)過什么。” “我阿兄擅鼓瑟,能調(diào)笙,傀儡蹴鞠亦是個中好手,”小的那只連忙說道,“我亦粗通詩書……” “……經(jīng)學(xué)呢?” 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望著你,“我能背《六經(jīng)》!將軍可要考校?” ……這什么世道!連個男寵都比你有文化! “你們倆既然這么有本事,何必留在這里喂馬呢?”你說,“回溫郎君處不好嗎?” 大的那個給你磕了個頭,“我二人本是溫郎君重金買來送與將軍的,將軍若是將我兄弟二人遣回去,溫郎君一怒之下,怕是要打死我兄弟倆。” “……那我免了你們的奴籍,放為庶人如何?” 兄弟倆又對視一眼,大的那個眼圈也紅了。 小的倒是嘴十分快——你逐漸發(fā)現(xiàn),盡管從外表上來看,哥哥比較健壯,但言談上明顯弟弟性格更強勢一點。 “若我二人是花甲之齡的老仆,身無一技之長,將軍會趕我們走嗎?” “當(dāng)然不會啊。”你沒走心地說,你又不是這個時代的冷酷奴隸主,原本你真就以為溫衡送來的就是兩個五六十歲的老仆人,還想著留他們在園子里養(yǎng)老也沒問題啊。 “將軍雖立下赫赫戰(zhàn)功,卻仍有仁愛之心,”小的又給你磕了個頭,泫然欲泣的望著你,“可將軍既能憐愛年老體弱的奴仆,為何卻漠視我兄弟二人的生死呢?將軍嫌我們生得貌美,怕壞了將軍的清名,因而要趕我們走,可我們并非自己愿意生得這幅樣貌!” 你被噎得有點說不出話,憐娘看看這倆美少年,又看看你,也并不替你說話。 還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看得可開心了那種。 “若將軍不收留我們,長安城這許多貴人,今日雖不會如何,明日,后日,只要見了我們兄弟二人,也難保不會起什么歹意……”這放現(xiàn)代估計也就高二高三的熊孩子看你在氣勢上被鎮(zhèn)住了,一發(fā)哭了出來,“若將軍當(dāng)真如此狠心,我兄弟二人只能自毀容貌了!” …………………… 對不起,他哭得很認真,可你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楊儀。 哭得不相上下,一般惹人憐愛。 唉,也不知道楊長史現(xiàn)在干嘛呢,是在釘魏延的小人,還是司馬懿的,李嚴的? ……或者是釘你的小人呢? “公子?公子?” 憐娘推了推你。 唉,其實非要在園子里養(yǎng)個什么人型寵物的話,你覺得養(yǎng)個楊長史還更有意思點兒。 ……再配個征西大將軍魏延,那就更棒了。 “咳,”你看看他們倆,又看看憐娘,試探性地問道,“要不,那就繼續(xù)讓他們倆繼續(xù)看園子?” 憐娘一挑眉,還沒等說話,小的那只猛地叩了個頭,順帶還拉了一把哥哥。 大的那只也趕緊磕了個頭。 “謝將軍收留!” …………………………艸。 “你們倆叫什么名字?” 兄弟二人又互相看看,“奴仆無名,請將軍賜名。” “來這里之前從來沒名字的?” 小的不講話了,推了推大的。 大的嘴唇動了動,有點艱難,“之前的主人為我們賜過名字……” “什么?” “籍孺和閎孺……” ……你看看他們倆,很想說以他們倆的顏值,的確當(dāng)?shù)闷鸶咦婧突莸勰莻z男寵的名字。 但考慮到小的那個可能還未成年,而且兄弟倆一臉擔(dān)驚受怕,你還是不要開這么缺德的玩笑了。 “不想自己起名?” 兄弟倆一起拼命搖頭。 小的那只又趕緊出聲,“想請將軍為我們賜名!” 你很不擅長起名,因而你只能沉吟一會兒。 “你,”你指了指大的那個,“叫黃岡,你弟弟叫衡水,怎么樣?” “公子語出何典?”憐娘歪著頭看你。 語出男寵都比你有文化的典。 除了滿地亂爬,還沒開始學(xué)說話的諸葛攀,家里每一個人似乎都比你有文化——包括但不限于諸葛瞻小朋友,憐娘,阿姚。 剩下那一個你連比都不想比了。 ……但人家還是很努力地在學(xué)習(xí)。 你抽空回了一趟相府時,發(fā)現(xiàn)丞相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樣,繼續(xù)宵衣旰食。 冬至過了,書房里添了個火盆,他圍著火盆,靠在憑幾上正在看書。 火盆里還塞了什么東西。 見你回來,丞相笑瞇瞇地沖你招了招手。 “阿遲餓不餓?” 哈? “今日起得早,”他放下書卷,拎起火筴,開始撥弄火盆,“晡時未至,你不想吃點東西嗎?” 你一瞬間感覺有點迷茫。 就好像回到很早很早以前,圍觀諸葛亮吃韭菜。 諸葛軍師吃韭菜和諸葛丞相吃零食,看起來都有點不可思議。 但他拎著火筴在火盆里翻來翻去,最后翻出了一根表皮考得焦糊的東西,又吹了吹氣的樣子,真是十分熟練…… “這是什么?” “薯啊。” …………………………這嘩嘩的現(xiàn)在就有土豆和地瓜了?! 丞相看了你一眼,很有點驚奇,待得薯塊稍涼一點后,慢條斯理的剝?nèi)ケ砥ぃf了一塊給你。 你接過了這塊烤山藥,盯著丞相繼續(xù)給自己剝山藥的畫面,心情復(fù)雜。 “先生你居然能吃得下。” “……為何吃不下?”丞相看了看烤山藥,又看了看你,一臉狐疑,“這東西有什么不對勁嗎?” “我不是說這個,”你說,“我是說李嚴。” 那種微妙的,有些牙疼的表情又浮現(xiàn)在丞相的臉上。 “阿遲擔(dān)心嗎?”他一面繼續(xù)剝山藥皮,一面淡淡的問你。 你有點不太理解他心里想什么。 “我擔(dān)心先生啊。” 他停了手,那種有點煩惱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邊若隱若現(xiàn)的微笑,以及一聲嘆息。 “正方心中所思,我早就知道了。” 看起來并不像擔(dān)心的樣子,你略有些放心了。 但在你吃山藥的時候,他忽然又問了你一個問題。 “阿遲如何看我?” 你愣了一下,看向他時,他也在注視著你。 無喜無悲,淡漠而倦怠,一點青黑在下眼皮隱隱浮現(xiàn)。 仍舊是淺灰鶴氅,墨藍直裾,哪怕是倚在憑幾上,手里拿著烤山藥這樣日常的畫面,卻給你一種離你極近,又十分遙遠的感覺。 “如師如父?” 你開了個玩笑,他嘴角微微翹起,眼中的怔忡卻愈加明顯。 “不會以為我是權(quán)臣嗎?” 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先生問的是這個?”你問,“先生會擔(dān)心后世人怎么看你嗎?” 丞相想了一會兒,輕緩的搖了搖頭,微微笑起來。 你想也是。 一個人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自有史書載于后世,如果能跳出時間線來看問題,諸葛亮應(yīng)該是中華歷史上無數(shù)人物中,最不需要擔(dān)心這事的人之一。 ……但不代表在遇到糟心事兒時,不會心思沉郁。 “《左傳》所謂‘死而不朽’,先生可知?” 丞相大概是沒想到你突然說起這個,似是愣了一下。 對于古人而言,“死而不朽”又可稱為“三不朽”,亦是數(shù)千年以來士大夫最為看重之事。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畢竟生前不過數(shù)十載,死后名聲卻要經(jīng)過千年漫長時光淬煉。 “立德謂創(chuàng)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你認真地說,“先生除了還沒死之外,這些都做到了!當(dāng)然,先生還是不能死的。” 丞相睜大眼睛看著你,突然笑了。 “好文章,誰教阿遲說這些的?” 抄的唐朝某位經(jīng)學(xué)家的《春秋左傳正義》,你如此想,但還是十分理直氣壯,“不能是我自己想到的嗎?” 他看了你一眼,笑瞇瞇的點點頭。 “所以先生這些日子不忙嗎?” “內(nèi)禪之事,太常早有準備。”丞相一邊吃烤山藥,一邊慢悠悠地說,“若有一二出入,公琰自能處理。” 真是貼心啊蔣琬小天使,你想了想,又繼續(xù)問,“那先生真的不管李嚴了嗎?” 他取了麻布擦了擦手。 “我這幾日留在家中,阿遲怎還不愿呢?” 那倒不…… …………………… 雖然他擦了手,但你并沒有擦手。 所以這么被他拉進懷里,你感覺有點尷尬。 ……更尷尬的是他握了你的手腕,似乎想給你號脈。 “先生,快收了神通。”你說,“我什么感覺都沒有,說不定還——” 丞相看了你一會兒,“那這幾日閑下來正好。” …………………… 你趴在他的懷里,火盆就在身邊,聽他跟你講些諸葛瞻小朋友最近如何如何,諸葛攀小朋友又如何如何之類的家常事,感覺有點昏昏欲睡。 就在他問起你晡食想吃點什么,你心里一邊盤算,一邊嘀嘀咕咕跟丞相講,你吃膩了豬牛羊,準備吃點新花樣時,他的語調(diào)突然變了。 “阿遲。” “哎?”你抬頭看他,他低下頭看你。 威儀悉備的諸葛丞相語氣里帶了一點慎重,一點遲疑,還有一點仿佛世界觀崩壞的小心翼翼。 “李正方之事,我已有考量,你萬不可……” 你萬不可啥?你剛剛在嘀咕琢磨著吃個兔子,怎么突然把話題轉(zhuǎn)到…… …………………… “我保證,不把李都護變成兔子。” 你說。 變也要變個冷吃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