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shí)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一大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它們毫無方向地，便隨時(shí)隨地，只要嚴(yán)冬一到，大地就裂開了口?！?/br>
    “嚴(yán)冬把大地凍裂了。”

    “………”

    江淮的耳塞被人拿開，撲面而來是一陣熱氣，緊接著是一股饅頭的味道，耳邊果然傳來陸燚的聲音，“淮哥，給你買了兩饅頭，外加一杯鮮蔬熱飲，趕緊吃吧?！?/br>
    陸燚將熱飲塞進(jìn)江淮手里，“不燙的，溫度剛剛好，先喝點(diǎn)熱胃?！?/br>
    江淮點(diǎn)頭，“謝謝。”

    “客氣客氣?！标憼D靠了過去，“淮哥，你聽什么呢？”

    江淮咬了一口跟手掌一樣大的熱饅頭，心里覺得大熱天的吃這個(gè)也不容易，“《呼蘭河傳》。”

    陸燚見他遞過來一只耳塞，心里頓時(shí)樂開了花，雙手接過并戴上。

    不是完整版的，是截取片段。

    朗讀人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些許悲傷，可又勝似悲傷，語氣里的堅(jiān)強(qiáng)中帶著一絲迷茫，是屬于江淮的聲音。

    “來往過路的人，一走到這里，就像在人生的路上碰到了打擊。是要奮斗的，卷起袖子來，咬緊了牙根，全身的精力集中起來，手抓著人家的板墻，心臟撲通撲通地跳，頭也不要暈，眼睛不要花，要沉著應(yīng)戰(zhàn)?！?/br>
    陸燚轉(zhuǎn)過頭盯著江淮，逆光的人的長睫忽動(dòng)，低垂著頭，配著耳塞里有些憂傷的音樂。他的臉白皙中透著淡粉，精致的輪廓上刻著看起來要滴水的唇。

    “洛神?！标憼D看得有些呆了。

    “嗯？”江淮感覺饅頭冷下來，就猛的咬了一大口。

    陸燚：“……”他一臉惋惜的收回眼神，坐直身子后，單手撐著下巴，垂眸看著那mp3，“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蕭紅女士還有個(gè)外號(hào)叫‘文學(xué)洛神’?！?/br>
    江淮一笑，“是的，是魯迅先生這樣稱呼她的。”

    陸燚伸手去摸那mp3，上面是向日葵的圖案和顏色，“洛神真的像傳說中那么美嗎？”

    “美不美我不知道?！苯匆呀?jīng)吃完了一個(gè)饅頭，又喝了一口熱飲，口腔里全是胡蘿卜的味道，“但你知道《呼蘭河傳》的后面蕭紅寫了一句什么話嗎？”

    陸燚趴在書桌上看他，思考了一會(huì)兒，“是不是那句，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

    陸燚：“都是因?yàn)槲沂且粋€(gè)女人?！?/br>
    江淮：“都是因?yàn)槲沂且粋€(gè)女人。”

    兩人的聲音重疊，雙方默契的低沉輕聲，陸燚的些許同情加上江淮聲尾的顫音，好聽又撩人。

    過了幾分鐘，兩人都沒有說話。

    江淮的臉上早已沒了笑容，“我沒錄完《呼蘭河傳》是因?yàn)槲易ゲ蛔±锩娴那楦校怀杀?，凄不成涼……我也很不理解?！?/br>
    陸燚把江淮臉上的表情完全收入眼里，是強(qiáng)撐著不讓自己露出悲傷。陸燚按下暫停鍵，江淮轉(zhuǎn)頭看他，兩人仿佛已經(jīng)在對視。

    “淮哥，你寂寞嗎？”陸燚的聲音顯示他是認(rèn)真的。少年的聲音低低的，磁性拿捏的剛剛好。

    江淮又把頭轉(zhuǎn)回來，不說話。

    陸燚：“淮哥，蕭紅是寂寞的。”

    過了良久，江淮才輕聲道，“謝謝。”

    陸燚一笑，也低聲回答道：“客氣。”說完，他又抱頭往后一靠，“淮哥，你錄個(gè)完整版的唄，到時(shí)候我肯定會(huì)是第一個(gè)下載的?！?/br>
    “你聽久了一個(gè)聲音，不覺得很枯燥嗎？”江淮捧著杯熱飲在那。

    陸燚覺得男神太小看他了，套他話呢是吧?！安挥X得啊，聲控哪有那么容易討厭一個(gè)好聽的聲音。”

    他靠近江淮，“而且我覺得淮哥你的聲音里面很有故事的感覺，喜歡得緊都還來不及呢，別開玩笑說什么聽到枯燥了?！痹賮硎畟€(gè)江淮念經(jīng)他都不枯燥。

    江淮咬著吸管，面對著他的方向，“真的？”

    □□火同學(xué)一只手自信一揮，“我拿我的顏值擔(dān)保?！?/br>
    “看不見，沒有什么可信度。”江淮興趣淡淡的正回腦袋。

    陸燚：“……”別仗著自己看不見就囂張了啊。“那拿我的……”好像沒什么可以用來擔(dān)保的。

    人品？

    第一次見面，才認(rèn)識(shí)，有個(gè)屁人品擔(dān)保，男神還不了解他，不行。

    性取向？

    剛認(rèn)識(shí)就拿這個(gè)擔(dān)保顯得太隨意了，男神還不了解他，不行。

    江淮聽出他的糾結(jié)，便笑了笑，“沒事，我相信你。”

    陸燚受寵若驚地望向他，“不愧是淮哥！”

    果然男神性格加脾氣是真好啊。

    ………………

    三中是十七點(diǎn)半放學(xué)，這時(shí)的太陽是殘溫的光，照在來往的人的身上。

    陸燚的自行車是大紅色的，是楊萍給他買的。他第一眼見到它，就閃過一個(gè)念頭，太sao了。

    他那么酷的人，怎么能騎那么sao的自行車上學(xué)呢？

    此時(shí)江淮跨坐在后座，輕輕閉上了眼，感受行風(fēng)的溫暖。陸燚偶爾回頭看他一眼，心里壓根就不在乎什么紅色自行車了。

    男神在后面，自行車瞬間提高了好幾個(gè)檔次。

    這是江淮在三中的第一天，一切都似乎那么美好。

    路過陽光，路過街巷，有吆喝聲，有揭鍋聲，有車鈴聲，有和風(fēng)聲……

    “哎！小火??！”一個(gè)大媽的聲音傳來。

    陸燚立馬向她揮手，“胡大媽！今天又美了！”

    胡大媽笑得彎了彎腰，又朝他們招手，“你們的校服穿上去賊帥勒！”

    “謝謝胡大媽！”陸燚舉手向后示意，“我們先回家啦！”

    胡大媽：“路上騎慢點(diǎn)！”

    陸燚：“曉得嘞！”

    江淮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聲，陸燚回頭看他左望望右望望的樣子，覺得有點(diǎn)可愛，“淮哥，有空我?guī)闳ダ锍枪涔洌堰@一片都混熟了，以后就方便了?！?/br>
    江淮安分下來，“方便？”

    “是啊！”陸燚在紅綠燈路口停下，“買東西都便宜些。而且你那么帥，就像剛才的胡大媽，她家是買湯包的，說不定熟了以后，每天路過她家店上學(xué)，她免費(fèi)送一籠給你呢?！?/br>
    江淮想象一下那場面，不自覺的笑了，“你試過？”

    這話就讓陸燚驕傲了，“那當(dāng)然！我從小在這片長大，小時(shí)候又可愛又討人喜歡，長大后更是一表人才，別說送湯包了，都恨不得把她女兒送給我呢。”

    江淮：“可以啊，你接受嗎？”

    陸燚這表情立馬變成嫌棄，“胡大媽的女兒也在三中，讀高三，名字叫胡翠。那體重比我還重，臉上一臉青春痘，脾氣還不好，你說我能接受嗎？”

    江淮想著那還挺慘的，“不能在女孩子面前這么說。”

    “放心吧。”陸燚笑，“我看見她都繞著走，繞不過就往回跑，肯定碰不上。”

    “至于嗎？”江淮感覺他停下來了，“人家也是個(gè)女孩子，難道還整天追著你不成？”

    陸燚把車停在了白居圖書門口，“她還跟別人說她媽認(rèn)識(shí)我媽，說我媽跟她媽已經(jīng)定下了我跟她的娃娃親了。我的天，又不能打，又不能罵的，能不躲嗎？”

    陸燚：“淮哥，到了，我扶你進(jìn)去。”

    江淮：“嗯?！?/br>
    云芬瓊已經(jīng)從書店里走了出來，迎上去說，“小淮，小燚，回來啦。”她笑得十分開心。

    江淮的手被云芬瓊握住，“媽?！?/br>
    陸燚站直在那，乖巧的叫了聲，“阿姨好?！?/br>
    云芬瓊連應(yīng)了兩聲，“小燚啊，進(jìn)去坐會(huì)兒吧。”

    陸燚下意識(shí)的看了江淮一眼，“不了阿姨，我得先回家了，晚上我再過來?！?/br>
    “行?！痹品噎傄矝]說什么，“那你趕緊回去吧，別讓家里人擔(dān)心了，謝謝你送我們家江淮回來?！?/br>
    陸燚揮手，“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那阿姨我先走了啊?！?/br>
    云芬瓊笑著說，“好好好，再見。”

    陸燚又拍了拍江淮的肩膀，“淮哥，我走了?！?/br>
    江淮也笑了笑，“再見，路上小心?！?/br>
    陸燚立馬擴(kuò)大笑容，“得嘞！阿姨再見！”說完，他就轉(zhuǎn)身跑回自行車邊，邊騎邊向他們揮手，然后消失在轉(zhuǎn)彎處。

    云芬瓊扶江淮進(jìn)店，“小淮，三中還好吧。”

    江淮扯出自己的手，扶著樓梯上樓，“挺好的?！?/br>
    云芬瓊的笑容僵了僵，慢慢收手回去，在原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里城二火煤氣店第二分店。

    陸燚將自行車鎖在店門口，往里面一吼，“老板娘！帥哥回來了！”

    楊萍馬上就吼了回去，“丑逼別說話！”

    陸燚樂了，背著書包朝店里走去，“行啊，那你把你店門口的牌子收回來，丑逼任你喊。”

    他把書包隨手往桌子上一扔，“有多少貨要送??？送完了我就回家了，陸昭還等著吃飯呢。”

    “哥！”

    陸燚一愣，被一個(gè)小東西跑過來，抱住大腿。

    他低頭一看，是自家弟弟，又小又可愛，心里都被萌化了，彎腰將他抱了起來，“你怎么在這？”

    楊萍從小房間里出來，“他自己跑過來的，一放學(xué)就過來了，說想找你玩。”

    陸昭摟著陸燚的脖子，“哥?！庇弥浅Ｓ懞玫恼Z氣。

    “想玩？”陸燚笑著看著他。

    “嗯吶！”陸昭滿臉期待。

    下一秒陸燚就把陸昭放回到地上，“玩玩玩，玩什么玩？作業(yè)都做完了嗎？今天學(xué)到了什么？都給哥看看，看得哥心情好了，就帶你去玩?！?/br>
    陸昭：“……嚶嚶嚶。”

    楊萍：“……”

    陸燚：“陸昭？你哪學(xué)的這句話？”

    陸昭：“……哦尼醬好可怕?！?/br>
    陸燚：“……”他明白了，張胖要完。

    ………………

    “我兒子還活著嗎？”

    他搖搖頭說：“死了?！?/br>
    我一下子就看不見醫(yī)生了，腦袋里黑乎乎一片，只有眼淚嘩嘩的掉出來，半響我才問醫(yī)生：“我兒子在哪里？”

    有慶一個(gè)人躺在一間屋子里，那張床是用磚頭搭成的。我進(jìn)去時(shí)天還沒黑，看到有慶的小身子躺在上面，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后給他做的衣服。我兒子閉著眼睛，嘴巴也閉得很緊，我有慶有慶地叫了好幾聲，有慶一動(dòng)不動(dòng)，我就知道他真死了，一把抱住兒子，有慶的身體都硬了。中午上學(xué)時(shí)，他還活生生的，到了晚上他就硬了。我怎么想都想不通，這怎么也應(yīng)該是兩個(gè)人，我看看有慶，摸摸他的瘦肩膀，又真是我的兒子。

    我哭了又哭……

    陸燚摘下耳機(jī)，坐在椅子上，呆呆的。

    陸昭偷偷瞄著他，輕聲問：“哥，你怎么了？”又看著面前的作業(yè)，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心情還行吧？”

    陸燚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勺上，“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