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為了與那些入侵九陽界的異族同歸于盡，獵殺了天上的靈陽練成大日魔刀之后，他就已經斷絕了飛升之路。

    在飛升天外跟自己的女兒之間，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二選一，不管他想不想飛到天外天去尋九陽世界的真仙，都不可能。

    “如果金光大陸會同九陽界一樣淪陷在這些異族的入侵之下，如果它也會走上跟九陽界一樣覆滅的道路，那我會留在這里，力戰到最后一刻。

    “想傷我的靈兒，必須要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聽到這話，任嫣然心中感動，但是卻也為自己的二爹無緣大道，明知親人在天外卻不得見而揪心。

    可鬼王并不想看他們父女情深，只對軒轅奪說：“我既說送你飛升，自然就有這個能力，你只管回答想不想。”

    軒轅奪皺起了眉，覺得他實在狂妄。

    不光是他，任星野、夜遲衣和鐵奴也都看著他，想要讓一個斷絕大道的人如承光一樣在轉瞬之間就飛升，這是不可能的。

    別說是證道的真仙，就算是開辟一方道統的大能，也沒有這等本事。

    見他們不信，鬼王也不在意。

    他只是看了看任嫣然，向著她問道：“不信？”

    ……這怎么可能信啊！

    任嫣然無語地看著他，見鬼王說了一聲“好”，然后，酆都城上所有人就見到鬼王的虛影降臨在城池上空。

    這些前來參加他為女兒舉辦的生辰宴的賓客還未從方才那道接引清光降臨，接走了一位真仙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不過見到鬼王的半身虛影出現在城池上空，就都紛紛安靜下來。

    他們站在原地，恭敬地同他行禮：“見過王駕——”

    “見過王駕——”

    鬼王身上穿著以猛鬼為紋，寒霜為飾的灰藍色衣袍，面孔依舊籠罩在一片深淵迷霧之中。

    這叫所有第一次見他，想看清他面孔的年輕鬼物都感到一陣失望。

    然而鬼王一開口，說出的話就叫他們熱血沸騰。

    只聽這位幽冥之主的聲音從云端傳來，對著他們問道：“你們可想得道成仙？”

    ——想！

    ——自然是想！

    從古到今，所有有造化踏上修行之途的人，有哪一個不是想脫離凡俗，證道長生？

    他們一個個來到陰曹地府之后，也依然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只不過他們是想著能夠回到陽間，可是鬼王這句話卻是直接越過了重回陽間這一段，竟是問他們想不想白日飛升了。

    鬼王這般顯出身形，朝酆都城中賓客問出這句話，身在星辰大殿之后的任嫣然他們也是聽著的。

    而他們面前的光影也從天外天一變，變成了酆都城，映照出這些來參加生日宴的賓客的反應。

    穆青青站在父親身邊，她方才是同父親一起到殿外來看那道接引清光的。

    現在見酆都之主在城池上空現身，問他們這樣一句話，再聯想到方才那道接引清光，她就忍不住想道：“難不成方才飛升的人就是鬼王點化的？”

    這怎么可能？

    賓客中幾乎所有人都是同她一般的想法，既覺得這樣的能力不可能存在。

    可是又覺得如果做不到的話，鬼王問他們這個問題做什么？

    因此一時間鴉雀無聲，無人回答他這個問題。

    鬼王在這片擋住他容顏的迷霧后垂下眼睛，看著這些神色各異的賓客，將這個問題再問了一遍：“你們誰想得道成仙？”

    這一次終于有人按耐不住，在人群中高聲道：“屬下想！”

    無荒城城主朝著這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然后皺起了眉，見到是梵天城城主站了出來。

    他須發皆白，兩鬢的白發像翅膀一樣朝著兩側展開。

    雖然不知鬼王問這個問題究竟是為什么，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既然旁人不應，那他就出來應了再說。

    賓客之中，其他十一城的城主見他這樣不怕死的搶了先，心中都忍不住嘲諷于他，但是又不甘自己居然沒有搶在他之前出來回答鬼王這個問題。

    鬼王似是對他露出贊許目光，說道：“好。”

    星辰大殿之后，任嫣然還停留在虛空之中，站在佛子先前所在的位置上，見鬼王說完之后就朝著前方一伸手。

    酆都城中，所有人就見到鬼王自云端伸下了一只手。

    他們心中一驚，勉強忍住了尖叫，而那站出來的梵天城城主見到這修長如玉的手朝著自己伸過來，并不敢稍動，只閉上了眼睛，被這只手握在了其中。

    任嫣然跟任星野他們透過面前的光鏡看著這一幕，見到在鬼王伸出的那只手中發出了清光。

    這清光感覺同方才來接引佛子的那道光芒極其相像，就連波動都一樣。

    任嫣然一時間看著光鏡中的畫面，一時又抬起頭來看向站在面前的鬼王，見到他那虛握的手掌中正在發出銅鏡中一般的清光。

    酆都城中，眾人就見到梵天城城主被握在那修長的手中，由一團清光包圍，仿佛天地規則都在這一瞬間壓縮，凝聚包圍在他四周。

    他的氣息迅速從陰冷轉為活人的溫熱，身上原本已經熄滅的三團陽火再次燃燒起來。

    轉瞬之間，他的rou身就已經重塑，而修為境界竟是一路攀升，從出竅后期變成合體后期，再到渡劫前期，渡劫中期，渡劫后期……

    所有見著這一幕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聽見在那冰冷如玉的修長手指圈禁出來的空間之中響起沉悶雷聲，有電光在其中閃現，正像是跨過渡劫后期之后引來劫雷！

    但是這一切都被壓縮了時間，梵天城城主從出竅后期到渡劫不過是短短瞬息，而很快雷聲消隱，那修長五指也在他們面前松開。

    鬼王伸出的這只手再次收了回去，在眾人面前收回了云端。

    留在原地的梵天城城主睜開眼睛，抬起了自己的手臂，驚異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變化，然后又握緊了拳頭，感應著身上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

    鬼王的半身虛影浮現在城池上空，他看著下方的人，似乎是滿意，開口說了一聲：“飛升去吧。”

    下一瞬，陰陽兩界就再次見到了那道接引清光從天外降下，直通幽冥。

    同幾刻之前他們見到的那道清光一樣，一落剛剛重塑□□又突破境界的梵天城城主身上，梵天城城主就感到身體一輕，整個人在這道接引清光中飛起，身形轉為虛幻。

    他聽著天上傳來的裊裊天音，見到在那上方盤旋的天女，忍不住發出了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得道飛升了，他得道飛升了！

    眾人看著他，見到他臉上那欣喜若狂的神色，不只是在大殿之外的這些賓客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是身在星辰大殿之后，就在鬼王面前的任星野、軒轅奪、夜遲衣跟鐵奴也是心神巨震。

    他們才見過承光飛升，知道如今外面鬼王給梵天城城主的一場飛升也是貨真價實，只是這完全顛覆了他們多年修道的認知。

    哪怕他們道心堅定，也忍不住想，如果世間所有人不拘資質，都能因為鬼王這一句話而飛升，那金光大陸無數年，那么多人苦苦修行又是為什么？

    “哈哈哈哈——”梵天城城主的聲音已經越升越遠，他在那接引清光中對著鬼王的半身行禮道，“多謝王駕賜屬下這一場飛升，屬下去也，哈哈哈哈——”

    昔日泉鄉城主白日飛升，笑聲灑滿陽間幽冥。

    接連兩場飛升，令所有人都感到了反常，感到了不可思議。

    前一個飛升離開的是誰他們還知道，可是這第二個飛升出去的就極其陌生了。

    金光大陸這是怎么了，幽冥這是怎么了？

    幽冥，方才用梵天城城主證明了自己所言不虛的鬼王再次看向軒轅奪，再次問他：“你想去嗎？”

    這一次，軒轅奪臉上浮現出了更加激烈的動搖神色。

    而這一次，沒有等他自己在天平兩端取舍，任嫣然就代二爹做出了選擇：“去！”

    第119章 修羅四場（六）……

    “靈兒, 爹不會——”

    軒轅奪沒有想到她會為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正要說自己不會走，就見女兒朝自己看了過來。

    他的靈兒目光堅定, 對著自己說：“爹, 你就聽我一次。”

    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鬼王也是, 任嫣然神色不改。

    她看著軒轅奪，繼續說道, “追尋大道是每一個修士的夢想, 如果不是因為九陽界被滅, 你也不會選擇入魔, 選擇斷絕大道。”

    因為她的話，軒轅奪的目光閃爍, 又想起了自己在踏入修行之途的第一天，那種想要追尋大道的心情。

    任嫣然在虛空中朝著他走近了一步。

    “現在有機會可以讓爹的大道重續，讓你飛升到天外天去九陽世界的道壇, 找到那些從九陽界中飛升出去的前輩，你為什么不去呢？如果是為我——”

    少女頓了頓, 才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為我, 我會覺得很可惜。”

    讓她二爹錯失機會, 留在金光大陸, 會成為她一生之過。

    “在天魔窟外初見你, 知道養大我的爹其實是我舅舅, 你說你就是我親生父親的時候，我是很開心的，因為從此以后就有兩個爹疼我了, 可是后來……”

    任嫣然看向夜遲衣，看向他身旁的那個空位，再看向佛子先前停留的地方，最后看向了雖然為鎖鏈所束縛，但是卻完全不知外界之事，依舊安然地緊閉雙眸的謝何問。

    她將每一個都疑似她親生父親的人都看過之后，才收回目光，再看軒轅奪，“后來我又有了那么多個‘爹’，每一個人的錘都這么硬，二爹你還篤定我是你的女兒，可我卻不知自己是不是了。”

    為了這樣一個薛定諤的女兒，放棄飛升天外的機會，任嫣然覺得不行。

    再者，鬼王把他們抓到這里來居然不是為了殺他們，還打算送她二爹一場飛升的機緣，任嫣然簡直覺得他是大慈善家。

    這等好事，不要白不要。

    軒轅奪陷入了沉默。

    任嫣然知道自己的話傷了他的心，見狀她只好說道：“但是爹放心，就算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就算他們的父女情分止步于此，她也不會忘記有過這么一個疼惜她，愛護她，將對一整個世界的愛都傾注在她身上的父親。

    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放手。

    “好。”

    軒轅奪低沉地道，他終于抬起了頭，看向站在對面的鬼王。

    “我可以離開此界。”

    他已經看出來了，鬼王的目的就是要他們離開，哪怕不是送他飛升到九陽世界的道壇去，他也有別的辦法讓他們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應下他，便只當是賭一賭。

    若是鬼王真的遵循了他的諾言，那便算是自己贏了。

    “明智的選擇。”鬼王頷首，然后抬袖一揮，任嫣然就見到他們頭頂的那片光影再次變回了九陽世界的道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