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靈兒——”

    “漫漫？”

    任星野與軒轅奪起了身，三人同時叫道。

    任嫣然：“……”

    這就離譜，雖然三個人有三個叫法, 但都是在叫她。

    她維持環抱夜遲衣腰身的姿勢，從他背后探出了頭，朝任星野跟軒轅奪遞去一個笑：“爹，二爹。”

    兩人見著她雖然已經換過了一身衣服，身上的血也洗干凈了，但是哪怕見不到她的真人，只是通過玄光鏡看到她，也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虛弱。

    “漫漫。”夜遲衣握住她的手，把她帶到面前來，“你怎么起來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受了這樣重的傷，是需要沉眠數日才能恢復的，不該在中間醒來。

    而見夜遲衣這般緊張，任星野跟軒轅奪也將方才的爭執拋到了一旁，只想知道女兒現在如何了。

    “嫣兒。”任星野忍不住喚她。

    他一喚，那頭的少女就轉向了他，對他叫道：“爹。”

    軒轅奪也想叫女兒，卻沒叫出口。

    在沒見到女兒的時候，他尚能想著作為他們軒轅氏之后，女兒應該受些磨煉，可是現在見了她，他就真切地后悔起自己當日的魯莽來。

    姓夜的說得不錯，他不該去了那枚限靈環，讓唯一的女兒陷入險境。

    任星野看著任嫣然，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到女兒身邊去，把她重新護回自己的羽翼之下，正想著，就聽好友說道：“我打算帶漫漫回云天宗休養一段時間。”

    雖然玄天劍派的弟子在突破筑基之后，就要離開宗門行走天下，但是在任務中受傷，要養傷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只要她人在云天宗，玄天劍派自然就管不到她，也不可能讓她再去出新的任務。

    任星野聽完之后，沉吟片刻，點了頭：“好。”

    女兒在她義父的保護之下，就跟在自己身邊一樣，也沒有人能夠傷到她。

    任嫣然就見到父親緊繃的神色rou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他跟夜遲衣多年默契，知道怎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護女兒，決定自然也做得干脆。

    任嫣然想著這生死托付的摯友之情叫人羨慕，又將目光轉向了一旁沉默的親爹，叫他：“二爹。”

    夜遲衣同樣把目光轉了過去，見軒轅奪因為受到女兒的注意而臉色微霽。

    “你和爹不用擔心我。”任嫣然見他神色緩了下來，沒有再將自己受傷的責任完全攬在身上，這才說道，“義父來得很及時，他已經把我治好了。”

    說著大有要在原地跳兩下給他看，證明自己沒事的樣子。

    軒轅奪心頭一暖，還沒來得及為女兒的懂事而感動，就聽夜遲衣道：“怎么會沒事？”

    他收回了握住少女手腕的手，撤回了渡進去查探的靈力，抬眸看向軒轅奪：“你們九陽界的修行功法不適合漫漫，她發出的招式威力越大，對她的損害就會越重。”

    現在她不能在沉睡中休養，也是因為功法烈性，使得她靈力暴.動。

    任嫣然見爹跟二爹的神色都變得一凝，聽任星野問道：“那該如何？”

    夜遲衣輕聲道：“必須讓她在云天宗多住一段時間了。”

    ……

    被任嫣然這樣一攪，三人沒有吵成，商談的重點又落在了她身上。

    眼看任星野他們進裂縫的時間越來越近，三人也終于停下了通話，任嫣然看著對面兩個爹的身影消散，聽義父對自己說道：“他們不會有事，回去休息吧。”

    神魂受損，最好的方式就是休眠，他把女兒送回她的房間里，看她睡著了才離去，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偌大的房間一角，月光流淌，在那里擺著一只木架，上面擺滿了花草。

    一身玄裳的人來到這一架草木前，拿起了放在旁邊的剪子，開始修剪它們的枝葉。

    月光下，這金光大陸最負盛名的醫修身上氤氳起了紫色的光華，受到這紫色光華一照耀，花盆中的草木就活轉了過來。

    房間一角響起了許多銀鈴般的笑聲，盆中草木全都化形成了巴掌大的小娃娃，在月光下舒展胖乎乎的手臂和小腳丫。

    在這一角的熱鬧之中，佇立在這里的人身影卻顯得格外孤獨。

    漫漫是他的親生女兒，夜遲衣在第一次抱過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襁褓中的小嬰兒一來到他懷中，他的衣襟上就添了一朵花苞，取代了她母親凋謝的那一朵，與代表任星野的那一朵各占他的一邊衣襟。

    她被帶過來的時候熟睡著，臉頰上卻還帶著淚痕，夜遲衣看著她在自己的懷中醒轉，等到這小小的嬰兒一睜開眼睛，谷中的花就全開了。

    她對他笑，他抱著她的手臂卻顫抖了起來。

    這不應該，這是他的錯。

    他是任星野的至交好友，如同阿緣的另一個兄長一樣看著她長大，本來也應當像另一個兄長一樣把她當做meimei，然而他卻……

    夜遲衣伸出左手，掌中浮現出了暗紫色的光芒，光芒中有兩行字，上面是他看過不知多少次的筆觸。

    她說：“我生了一個女兒，她與你無關，我會好好把她養大，你不必擔心。”

    夜遲衣重新收起了掌中的光芒。

    在收到這劍訊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他們有了一個孩子，在抱住女兒的那一刻，他就想要與她父女相認。

    她母親已經走了，身為父親，他想要盡自己的責任，哪怕為了這件事會毀掉他跟任星野這么多年的友誼，被他刺上一劍，他也要這樣做。

    可是那時候抱著孩子來找他的任星野卻說，阿緣已經走了，現在嫣兒就是他的女兒。

    “不管她的親生父親是誰，都不會再有機會和她相認。”

    “他傷害過我meimei一次，我不會讓他再傷害我meimei第二次。”

    夜遲衣看著好友隱含痛楚的神色，見他在自己面前飲下那杯酒，終于還是將坦白咽下了。

    他說得沒錯，自己已經傷害過阿緣一次，在她離去之后，自然不能傷害她第二次。

    這是當日種下的因，如今結出的果，他應當承受，即便女兒就在身邊，他也只能默默守候。

    這么多年他一直屈居在義父這個位置上，他可以一輩子不認回女兒，漫漫這個名字可以一輩子是他給女兒起的小名，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再用這個名字喚她……

    可是十六年后，軒轅奪從天魔窟一出來就自認是他女兒的爹！

    夜遲衣握著手中的剪子，閉了閉眼。

    木架上原本沐浴月華，嘻嘻哈哈的草木娃娃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出來的怒氣，全都停下了嬉鬧，在花盆里瑟瑟發抖。

    幸好，很快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有少女的聲音叫道：“義父？”

    夜遲衣恢復了平靜，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已經是一片淡然：“進來。”

    任嫣然推門進來。

    可能真的是功法不合的緣故，她一睡著沒多久又醒來了，因為心里還在意方才夜遲衣跟軒轅奪的爭吵，便在院子里順著義父的氣息找了過來。

    一進屋，她就看到夜遲衣背對著自己站在房間一角，手中拿著剪子。

    剛才在院子里她光顧著躲起來聽他們說話，沒有注意到夜遲衣今日換了衣飾。

    她先前在十萬大山中見他時，他穿的應該是戰斗裝束，如今不在外面，他身上的衣袍樣式就變得更繁復了些。

    這身低調而華麗的谷主衣飾穿在他身上十分合適。

    任嫣然想，這世上或許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樣一身衣袍了。

    她正在想著，就看見背對自己站著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拿起了旁邊的壺，開始為這些盆栽澆水。

    從那壺中流出來的不是水，而是密密的靈氣，這靈氣一接觸到這些花盆，里面那些因為有人到來而變回原形的草木就再一次變成了胖乎乎的小娃娃，個個都咯咯地笑起來。

    任嫣然被擊中了——這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而在給它們修剪過枝椏又給它們澆過水之后，夜遲衣才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站在那角落前轉過了身。

    只見在這黑暗中，他身上鍍著一層清輝，越發顯出他的俊美來。

    他看著任嫣然，而在他身后，那些草木化形的小娃娃也個個都扒著花盆，探出頭來看她。

    “咳。”有些看呆了的人回過神來，干咳了一聲，從門邊走了過來，說道，“我睡不著。”

    夜遲衣向她伸手一招：“過來。”

    見他沒有生氣，任嫣然心中一松，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剛一走到他身邊，就聽他說道：“玄天劍派的長老明日就過來，你的師兄師姐明日就可以啟程回去。”

    他在十萬大山中把他們帶出來，讓他們在沉睡中恢復一日，再讓玄天劍派過來接人。

    任嫣然“哦”了一聲，在他面前一時間想不出什么可說的，于是問道：“那天我就想問了，義父為什么會知道我在黑風村？”

    夜遲衣看著她，道：“是你爹來了劍訊。他知道我要去十萬大山，讓我有時間的話，給你看看先前受的傷。”

    結果現在她卻傷上加傷。

    任嫣然想起自己在下面見到他的時候，完全是見到陌生人的樣子，于是又把頭上是怎么受了傷同他說了一遍，算是解釋自己為什么對他叫“漫漫”沒有反應。

    “這是神魂的問題。”夜遲衣聽她說完，目光落在少女光潔無暇的額頭上，抬手在她之前的傷處輕輕撫過，“要慢慢才會好起來，不記得也沒關系。”

    這哪里會沒關系？

    任嫣然倒是真的想能記得這些，可惜她不是原本的任嫣然。

    夜遲衣放下了手，問起她當日在地下的細節。

    她既然睡不著，那他便陪她說話。

    要問旁的，記憶受損的女兒也都不記得了，要說也就只能說黑風村的事。

    任嫣然想他來得遲，不知過程，于是也將自己的視角下當日發生了什么事情同他詳細地說了一遍。

    她回想起這些事情來已經像是隔了許久，完全不像是兩日之前發生的，說著的時候已經不再覺得驚心動魄，可是夜遲衣卻是越聽就越是后怕。

    不過這些在他臉上看不出來，任嫣然只聽夜遲衣問道：“怎么最后就剩下你一個人？”

    任嫣然回答道：“師兄師姐們都護著我，受了重傷，最后就只剩下我一個。”

    當時她是已經沒有退路，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夜遲衣聽她說，“何況李何說，再拖得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這是夜遲衣第二次從她口中聽到“李何”這個名字，他問：“李何就是那日你說的那個人？”

    “對。”任嫣然點了點頭，然后問他，“義父，這世間可有什么法術是用了以后，會讓人像是要從此方乾坤中消失的？”

    夜遲衣的修為和見識都比她要高太多，任嫣然指望能夠從他口中知道有什么樣的法術會造成這樣的后果，起碼讓她知道人消失了可以上哪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