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羅一場（三）

    “好，”軒轅奪自認對女兒虧欠良多，就算任嫣然現在要他去摘天上星辰，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靈兒你在這里等著，爹這就去收拾干凈。”

    他甫一踏出天魔窟就遇見了女兒，半點沒想起自己現在的形象。

    現在任嫣然一提，他后知后覺地在意起來，在凌亂的須發后看向了任星野。

    任星野雖不爽，但還是沉著臉抬手發了一道劍訊出去，把剛剛離開的首徒叫了回來。

    沈洛的身影出現在廳中：“師尊。”然后又看向任嫣然，對她點頭致意，“小師妹。”

    任嫣然是凌霄峰的團寵，這話不是蓋的，但她不認得這位美如冠玉的師兄是誰，于是只回以一句師兄。

    倒是站在她肩上的圓機一下子興奮起來，撲棱著翅膀飛到了她的頭頂：“沈洛大人！”

    任嫣然肅然起敬，原來這就是刑堂掌刑，沈洛師兄。

    沈洛看它一眼，圓機的眼睛里立刻閃耀出了崇敬的光芒。

    “洛兒。”任星野以眼神示意他把軒轅奪帶去后面，“帶他去洗漱。”

    “是，師尊。”沈洛應下，轉向了站在一旁的軒轅奪，對他說道，“軒轅長老，請跟我來。”

    任嫣然目送他們離去，在九陽界之主回頭看自己的時候，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一走，刑堂里就只剩下任星野跟她父女二人。

    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從此以后就要管另一個人叫爹，對著另一個人撒嬌，再也不會向自己索取疼愛，任星野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挖走了一塊。

    舅舅跟爹，始終隔著一層，刑堂之主在袖子底下握緊了拳，他當初就該把這個王八蛋從玄天劍派趕出去，不然何以會出今天的奪女之事。

    “……爹？”

    就在他咬牙后悔的時候，旁邊傳來了一聲猶疑的“爹”。

    任星野霍地抬頭，看到他的孩子又在用那種生怕被拋棄的目光看他了。

    任嫣然特意把九陽界之主支開，一方面是真想看他長什么樣，另一方面則是想單獨跟任星野說話。

    他跟軒轅奪兩人只要一同框，就會吵個沒完，自己連一句話都插不上。

    她上前一步，試探地伸手要去牽任星野在袖子下緊握的手：“爹，我知道，我現在該管爹叫舅舅了，可我舍不得爹。”

    不管是印隨行為還是怎么，面前的人就是她擁有的第一個爹，對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愛的她來說，他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她這一句話，就直擊任星野的心神，令老父親感到頭暈目眩。

    “嫣兒。”他抓住了女兒的手，聽到他的寶貝女兒哽咽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的親爹來了，我是不是就要跟著他走，不能再留在爹身邊了？”

    “絕無可能。”任星野叫她這幾句話說得心都要碎了，想也不想就反駁道，“你一日是爹的孩子，就永遠是爹的女兒，只要你還愿意叫我一聲爹，就誰也別想把你搶走。”

    聽到這話，任嫣然簡直感動哭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面前的父親擁入了懷中。

    任星野抱著她，就像是又回到了她剛到自己身邊來的時候一樣，對那個小小的嬰兒來說，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叫她永遠也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他摸著女兒的頭發，決定為了女兒，姑且就忍了這口氣。

    “好了。”他松開了懷抱，對著女兒不怎么甘愿地說道，“爹不會叫你為難的，爹姑且忍了那王——軒轅奪。”

    那就好。任嫣然感受了片刻父親的懷抱，不舍地松開了手，出于好奇地多問了一句：“軒轅前輩能在天魔窟鎮守，他應該很強吧？”

    聽女兒還管軒轅奪叫前輩，沒有就此改口叫爹，任星野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下，隨即不屑地道：“他？我讓他一只手都能打過他。”

    先前在他們父女相擁時主動跳到一旁，現在又飛回任嫣然肩膀上的圓機剛想張嘴恭喜大小姐又得了一個好爹的時候，他們身后就傳來了腳步聲。

    軒轅奪回來了。

    任星野臉一黑，看著女兒立刻按捺不住地轉過頭去，嘴里還在說道：“二爹回來得好快——”

    等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千言萬語只凝成了一個字——

    靠！

    如果說任星野是孤天星辰，軒轅奪就是奪目驕陽。

    他是最后的驕陽之主，繼承了九陽界所有的一切，在他的儲物戒里堆積著無數的華貴衣飾與耀眼法寶，足以把一個普通的鄉野村夫裝扮成世上最尊貴之人，何況他是天生至尊。

    眼下他換了一身墨藍色的衣袍，樣式同玄天劍派的劍袍十分不同，上面繡著龍紋，背后九日凌空，在行走之間真正有日華在緩緩流轉。

    他凌亂的黑發也已經重新收束好，臉上的胡須剃得干干凈凈，露出了那張英俊的面孔。

    與俊美得顯出鋒利的任星野不同，他沉穩如淵。

    因為他所背負的過去，還有那一整個在他身后消逝的世界，這最后的驕陽之子英俊沉默，像是孤狼，又像是被海浪沖擊了千萬年的懸崖。

    而他的眼睛……任嫣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看到的這雙眼睛。

    在那雙含笑注視自己的深沉眼眸里，仿佛有無盡星辰在緩緩流轉，伴隨著他走過來的步伐，簡直能夠將人的神魂給吸進去。

    原本在打理好自己，從里面走出來之前，軒轅奪的心中還有一絲忐忑，可是當看到女兒的反應時，他的臉上就忍不住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這一笑，就像是皎潔月光破開了沉沉海霧，只可惜笑容還未浸染到他的眼底，任星野的一個動作就令他的表情瞬間收斂。

    任嫣然原本正看著收拾好儀容后帥得驚天動地的親爹，忽然就感到眼前一暗，卻是站在她身后的任星野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去扒他的手：“爹？”

    “別看。”任星野冷冷地道，“九陽界中人修的是星辰之道，盯著他們的眼睛看久了是要中他們的瞳術的。”

    什么？都長得這么帥了，往那一站直接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還要用瞳術？

    沒必要吧！

    她扒著任星野的手，聽到對面傳來九陽界之主忍耐克制的聲音：“我不會對自己的女兒用瞳術。”

    任星野：“哦，是嗎？”

    軒轅奪沉下了臉。

    感覺兩個人又要吵起來了，任嫣然更加用力地向下扒父親的手，可是任星野巋然不動。

    她沒有遲疑，就踮起了腳尖，越過他的手掌，繼續從上面看親爹，越看越覺得懂她娘親為什么會追著他去天魔窟了。

    任星野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道不再增加，垂目一看，就見到女兒踮著腳尖，正在望著對面那個王八蛋。

    “……”

    她這個反應，跟當初說不聽的meimei簡直一模一樣。

    任星野一下就xiele氣，干脆撤開了手，讓女兒看個夠。

    左右他們還要留在玄天劍派，人在屋檐下，遲早要低頭，就讓這個王八蛋再得意一陣吧。

    他收回了手，指向后面放著的兩張椅子對軒轅奪說道：“坐下，談一談。”

    任嫣然沒想到剛買的靈茶這就能用上了，于是說道：“我去沏茶！”

    圓機：“這里這里！”

    小山雀終于找到了表現機會，飛在前面給任嫣然引路，一人一雀成功找到了沏茶的地方，任嫣然很快沏好了茶就端了回來。

    正氣廳里，任星野跟軒轅奪見她回來，都將目光投向了她，見到端著茶盤的女兒行得穩穩，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軒轅奪看著她，自言自語般地道：“靈兒笑起來很像阿緣。”

    聽到這個評價，任星野臉上露出了微微驕傲的神色，要把這么小的一個嬰兒拉扯成像meimei一樣的明艷小仙女，可不容易。

    他正待屈尊跟軒轅奪說兩句自己養女兒的經驗，就聽身旁這個王八蛋又道，“可為什么她會這么懂事？”

    任星野：“……”

    這王八蛋是不是就跟他過不去了？連找茬的角度都這么清奇！

    但生氣歸生氣，任星野也必須承認跟當初的meimei比起來，嫣兒簡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只有臉長得跟她母親相似，性格卻沒有她母親十分之一的頑劣。

    尤其在她受傷清醒之后，就連那十分之一也不見了。

    此時，軒轅奪又再想起自己在天魔窟外遇見她時她額頭上的傷，還有那淺薄得不敢置信的修為……

    他轉頭看向了坐在身旁的任星野，目光沉沉地質問道：“阿緣就留下這么一點骨血，這樣你都做不到好好疼愛她嗎？”

    任星野的青冥劍差點就出鞘了，他怒視軒轅奪：“我怎么不疼愛嫣兒了？！”

    ——這王八蛋到底哪來的臉說這樣的話？

    軒轅奪：“你要是疼愛她的話，靈兒會這樣小心討好，斟茶遞水嗎？！”

    ——她娘親當年哪里做過這樣的事？！

    “你要是夠在乎她的話，她額頭上哪里會有那樣一處傷？”

    任嫣然趕忙小跑過來，只聽到軒轅奪的后半截話。

    聽又是這個事情，她連忙打圓場：“喝茶喝茶。”

    正在對峙的兩人就見到她把茶端到了他們手邊，一臉期待地道，“這是我剛去靈寶閣取的茶葉，第一次泡，不知道好不好喝。”

    任星野忍下了怒火，轉而端起茶杯，撇沫、品鑒一氣呵成，末了抬眼看向女兒，夸道：“好茶。”

    軒轅奪：“……”

    他落后一步，被搶先了表現機會，只能端著茶杯生悶氣。

    偏任星野還要刺激他，他夸完女兒，放下茶杯，又朝著軒轅奪斜睨過來：“拾菌寒云外，烹茶翠竹前，嫣兒在我的教養下長大，自是志趣高雅，不像你們九陽界中人一般粗鄙。”

    聽他這樣信口開河，表現得完全不像才第二次喝女兒奉的茶，任嫣然只能裝傻。

    雖然諷刺過了軒轅奪，但是想起他方才那頓無由指責，任星野的心情依舊十分不好。

    他再看向了女兒，沉聲道：“嫣兒頭上的傷是被她自己的法寶砸到的，只能等她自己長好，我已經去收拾過那個——”

    說到這里，任星野的話語戛然而止，女兒額頭上的那塊傷呢？

    軒轅奪完全沒有在意他臉上的神色變化，既然他這個做舅舅的疏忽至此，那就由自己這個親爹來補償女兒。

    “靈兒。”他抬手自衣襟之下取出了一枚吊墜，只輕輕一拉，系在他脖子后的繩結就松開了，他對女兒示意道，“過來，拿著這個。”

    那是什么？

    任嫣然凝神看去，見到這個吊墜是一塊紅色的晶石，有一指長，筆直得像是一把紅色的哨子。

    它懸浮在主人的手掌中，靜靜等待她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