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名字是巧合嗎
譚溪昨晚一直在床上躺到五點,天色都泛青了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智齒又疼,也沒睡安穩,在一個接一個的夢里掙扎,中間她聽見臥室門響了一次,但是沒能睜眼。 譚溪夢見自己被人又從房間里拖了出去,渾身抖得厲害,她想掙開,但看不清拽住自己的人,只覺得那雙手把自己往更深的黑暗處拖去,直到被一只溫熱的手握住掌心,夢里的拉扯才漸漸平復下來。 她聞見一股干凈的皂香,但醒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 譚溪還沒從睡意里完全抽身,昨晚的夢讓她極其疲憊,走路也半瞇著眼搖搖晃晃的。 何姨抱著臟衣簍上樓,笑著和她打招呼:“小姐醒了?” “嗯。”譚溪朝她笑笑:“去洗衣服呀?” “對,少爺昨天換下來的,我看有點皺了,拿去洗洗熨了。” 譚溪瞥了一眼,深灰色的褲腳,和昨日半褪在地板上的顏色一樣。 “早餐有你一份,放在保溫箱里了,你看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歡,何姨就再給你做一份。” 許久沒有被噓寒問暖過,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譚溪有些不適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擺了擺手,道:“不了。” 說完她又覺得不禮貌,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不用麻煩,我自己去熱一下,謝謝何姨。” 對方頓了一下,看她的眼色也變了。 “小姐的性格,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吧,任誰在十七歲就開始在管教所內改造,性格都會變的。 何姨欲言又止,駐在原地看著她。譚溪不喜歡被人長久地注視,越發無措。 七年的牢獄生活早就讓她過慣了,凡事不出頭是鐵門中的生存法則,像這樣被看著,在以前是準沒好事的征兆。 可是何姨的眼里又有她說不清的情感,像是一種……憐愛?惋惜? 她不明白,自己和何姨生活也不過是半年,父母一離婚她就搬去照顧譚老太太去了,細想起來也沒什么感情。 可能是同情吧,譚溪找到了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不再糾結這事,轉身往下走去:“我哥呢?” “少爺和夫人出門了,中午回來吃飯。” “出門?”譚溪停下腳步,皺著眉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沖刷,這幾日臺風過境,實在不是什么出門的好天氣。 “外面下大雨了,出門干什么?” “夫人住不慣這里,想出去走走,也好買些需要的東西。”何姨笑著回她。 “哦。”譚溪點頭,不再多問。 “小姐。” 沒走兩步,她又聽見身后何姨欲言又止的聲音,譚溪停下來,等著她講。 “你和少爺也好多年沒見面了吧?” “差不多八九年吧。” 監獄里七年,出來后她就沒回過家,一個人在外面租了個房子住。 “其實這些年,少爺過得并不如意……” 看她還要再說下去,譚溪出口打斷了:“午飯準備了嗎,沒有的話我一起幫忙做吧。” 她無心聽,何姨便也不再說話,寒暄了幾句便各自上下樓了。 譚溪心里有些訕然,不如意嗎?她想起來前段時間看的杰出人物專訪,譚鳴作為青年才俊之一接受了訪談。 他是少年有為的典型代表,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她呢? 她是月光曾經照耀過的陰溝馬尿,他避之不及。 沒人愿意承認有一個殺人犯meimei,更何況是親兄妹。 譚鳴是她親哥,什么程度呢?一個媽肚子里生出的崽,早在她遇見譚鳴之前就住過他住的zigong。眉眼相似,基因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譚鳴是名牌大學畢業,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她沒有,她替譚鳴吃了七年的牢飯。 轉眼,譚鳴也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了。 譚溪看了一眼門口的女士鞋,轉頭走向餐廳。 保溫箱里果真有飯,一碗皮蛋瘦rou粥,一碟小菜,還有醋溜西葫蘆……都是她愛吃的家常菜,譚溪挺意外地挑眉。 智齒發炎,她胃口也不是很好,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 吃過飯,譚溪閑來無事在屋里散步。這套別墅是她爸留下來的,小時候父母不常在家,就她和譚鳴兩個人住,后來譚鳴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腦袋上縫了四針,她媽意識到家里沒人不行,就請來了何姨。 她原本不在譚家的別墅里住了,出獄后也沒來過,這次回來是因為分家產的事情。她奶奶上周去世,譚家的后代就剩他們兩個,合同一簽就完事了。 譚鳴也是為了這事來的,不過譚老太太還在世的時候他也常來,一個月一次的頻率。昨天譚溪剛到家的時候聽何姨說的,譚老太太不喜歡她,遺產怕是全給了譚鳴,何姨讓她和譚鳴打好關系,“多少也得要點錢,你一個人在外面,又沒個正經工作,太不容易。” 譚溪不是沒有正經工作,就是不穩定。出獄后她跟著原來的獄友學做飯,一年下來混水摸魚也拿了個廚師證。別人點她的菜,她就買了食材過去做,單子不多,但是有幾個固定的客人,隔叁差五點一桌,收入是差點,可也足夠養活自己。 譚溪原本以為,自己和譚鳴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畢竟在監獄里呆了七年都不見他來探視,譚溪從不肖想出獄后,譚鳴對自己的態度會有什么改善。 中午的時候譚鳴回來了,同他的未婚妻一起。外面的雨大,兩人都被淋濕了半邊。 譚鳴的鬢角滴著水,譚溪看了一眼,兩人撐一把傘,不淋濕才怪。 “小溪,”她不認識的嫂子和她打招呼,“第一次見面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就看著買了點,你別介意。” 對方遞過來一個首飾盒,譚溪道了謝,打開,里面是一條項鏈。 鉆石的色澤很好,切面也細,譚溪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譚鳴,對方沒有什么表情,自顧自地換了身干燥的衣服。 她知道譚鳴有錢,但沒想到這么有錢。 “怎么樣,喜歡嗎?” 對方看著她,眼里閃著期待,譚鳴不好意思拒絕,便笑著回答:“喜歡,謝謝嫂子。” 對方松了口氣,回頭看向譚鳴:“小溪喜歡就好,我一路上還在擔心送的首飾會不會太俗氣,萬一小溪不喜歡怎么辦?” 譚鳴嗤了一聲:“值錢的東西,她都喜歡。” 女人的面色刪過一絲尷尬,譚溪嘴角也抽了一下,但隨即笑著接話:“我哥說的沒錯,值錢的東西我都喜歡,越貴越喜歡。” “昨天來的匆忙,還沒問嫂子的名字呢。” “瞿曦。” “什么?” 譚溪的腦子轟地一下空白了,只聽見瞿曦笑著說:“說起來也巧了,我也叫小曦,只不過是晨曦的曦……” 后面的話譚溪一句都沒聽進去,她扭頭看譚鳴,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譚溪試圖從他的眼眶里找到一絲情緒,被發現的驚慌、難堪,甚至是認為她自作多情的嘲笑、厭惡,都行。總得有點什么吧?她嫂子和她同音同名,怎么會這么巧合? 可惜什么都沒有,譚鳴的目光靜得像一汪水,在她身上也不停留,徑直走向客廳。 “何姨,飯做好了嗎?” “做好了,就等著你和夫人了。” 譚溪回過神,被瞿曦攬著胳膊朝屋內走去。 “你先過去吧,我去臥室換件衣服。” 于是整個客廳只剩下譚溪站在中間,譚鳴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低頭看著手機。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 譚溪有點局促地攥了下手指:“哥。” 對方聞聲頓了兩秒,視線從屏幕上一開,抬頭看她:“有事?” 譚溪一愣,恍惚間倒退了十年,她放學回家,譚鳴就坐在沙發上等她。 有時候是在看手機,有時候在寫論文,他們住一間小的出租屋,譚鳴每天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從大學回家。 譚鳴大她六歲,她上高中的時候譚鳴已經在本市的重點大學讀建筑了。學校里住不習慣,她總是做噩夢,有時候半夜在夢里叫出聲,把舍友也吵醒了,搞得彼此之間也很尷尬。 譚溪把這事說給譚鳴聽,譚鳴說,那就租一個房子,我回來陪你住。 當時譚溪只當是譚鳴在開玩笑,他們沒有收入來源,生活費全是譚鳴一個人打工賺的,不僅要交兩個人的學費,還要供她的吃穿。說是她哥,也算半個媽了。 出租屋只有十來個平方,除去廁所廚房,只有一張床的地方。 他們把床撤了,在二手市場上買了個小沙發,配上桌子,好讓譚溪寫作業。空余的地面用來打地鋪,狹窄的空間,她貼著墻根睡,背后兩拳的距離,是譚鳴。 “小溪。” 黑暗里她哥的聲音像是囈語,譚溪沒睡著,但也沒回他。盛夏里的出租屋像一個蒸籠,她和她哥在里面苦熬。 譚鳴大概是當她睡著了,伸手攏了一下她的頭發。譚溪的頭皮酥酥癢癢,脊椎仿佛被人用錘子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敲碎了。 “好好長大。” 頭頂的手收了回去,窗外的蟬鳴不停,譚溪轉身,下巴趴在他肩上,借著月光看譚鳴的臉。 好好長大,我不會把你丟下。 譚鳴食言了,一定是對她失望至極。 譚鳴不耐煩地咳了一聲,把譚溪的思緒拉了回來。 對方看著她又問了一遍:“有事?” 很不耐煩,譚溪抿了抿嘴角,往前走了幾步,挨著譚鳴坐下。 “我嫂子也叫小曦啊。” 她沒敢看譚鳴,對方的的鼻息噴在頭頂,譚溪心頭一緊,她已經預感到了譚鳴要說什么。 “一個名字也要趕著往上貼,譚溪,你是狗皮膏藥嗎。” 果真,一字一句都朝著她的軟肋戳去。 “啊。”譚溪小聲輕呼,心口猛一抽疼。她低頭看著男人垂下來的袖口,不甘心道:“可是你老婆叫小曦,你meimei也叫小溪。” 她頓了頓,手搭上譚鳴的大腿,向里側滑去。 “喊得時候不膈應嗎,哥哥。” —— 前十章應該都會比較慢熱,處在相互試水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