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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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毅家離她所住的地方不算遠,只要路上不堵車,十來分鐘便能到小區門口。她搭乘著出租車直至小區門口,撐著傘從車里下來,從晦暗不明的燈光下還能看到停擺在一旁打著車燈的黑色賓利。 斜風而飄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涼颼颼的觸感從面料傳至肌膚。這么晚的時間,遇上這么個天氣,自己也打算歇息,卻被人硬生生的從床上叫過來,放誰身上都窩火。 趙又歡沉著臉,撐傘從門衛室路過。 朦朧而又黑暗的雨夜里,她行走在寂靜無人的小區里,靜靜地聽著雨水噼里啪啦打到傘面上的聲音,偶爾有一些順著傘面下滑又滴落在地面上,反濺濕她的褲腳。 爾后走到自己所住的樓層門口,關了傘,踏上樓梯,一步一步的踩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直到自己所住的家門口,才猛然回過頭朝著緊緊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冷聲道:“祁律,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會發光,那種咄咄逼人的光芒如同一把利刃一般直直地指向他的心臟讓他在霎那間大腦一片混亂。 祁律沒想到她會突然回過頭來,那一瞬間的措手不及讓他略微一滯,又很快的反應過來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我剛才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他剛才就扒著門衛室的窗口連連喚了她好幾聲,她也沒反應,還就這么熟視無睹的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四樓的聲控燈壞了還沒找人來修,她只能看見他站在樓梯上的模糊身影似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她抬起下鄂冷笑道:“你不是非要讓我回來?現在我回來了你怎么還那么多事?” “我……”他一時無聲,自覺有些內疚的縮了縮腦袋,兩只眼睛卻仍然落在她的身上。 趙又歡看見他這副模樣就來氣! 一副受了委屈可憐巴巴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己給了他罪受。明明是個惡人,卻還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一副良善的樣子,真他媽惡心。 她胸腔里懷著一份怒火不斷在燃燒,一想到之前他整天來樓下蹲自己的事情也更加煩躁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厲聲道:“我警告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來找我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手臂,被她厭惡的一把推開,一時之間沒穩住陣腳,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去,重重地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隨即悶哼一聲,沒了聲音。 她站在門口處,冷冷地盯著躺在水泥地上的男人,想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只不過好幾分鐘過去,也沒看他有任何略微的動靜。 這棟老樓房的樓梯并不長,只有幾層而已,所以她篤定他不會有什么大礙。 但畢竟這種堅硬的水泥地面不是一般人的身體能扛住的,一不小心腦袋要是磕到了什么地方,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巴不得他死,只不過要死也不應該死在自己的面前,晦氣! 趙又歡終于挪了挪腳步,輕輕地走下樓梯,皺著眉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身體:“祁律?” 沒反應。 她深呼吸一口,蹲下身,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他的腦袋附近照了照。 還好,沒有血。 明亮的燈光打在他蒼白的俊臉上,從緊閉的雙眸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瘦脫形了的雙頰。除了額頭的淤青和下巴有一處被劃了一條血線之外,沒有多余的傷口。 只不過既然沒什么大問題,怎么還不醒? 她皺著眉,將食指伸到他鼻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有什么問題,估計是暈過去了而已。 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找誰來把他帶走,她也不會傻到去聯系祁嚴。 趙又歡沒辦法,只好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半扛在自己的身上,本以為這一米八幾的高大個壓在她身上會讓她喘不過氣來。卻沒想到他的體重出乎意料的輕,輕而易舉的就能把他背起來。 她開了門,剛把他丟在沙發上,正打算去接杯水喝,便看到祁律悠悠地從沙發里坐起來,捂著腦袋嚷嚷:“我腦袋好疼啊……” “醒了?”趙又歡將傘丟在他面前:“那就滾出去。” 他沒接,坐在沙發上不肯走:“我受了這么重的傷,你竟然讓我現在走?!” “我在你手下受過的傷還少?”她冷笑:“趕緊給我滾!” 他瞬間哽住,隨即抬眸打量了一眼她的臉色,輕幽幽地說了一句:“……那我也沒讓你走啊……” 他聲音很輕,不過還是全部落在她的耳朵里。 趙又歡沉默,抄起桌上的雨傘就想甩在他身上:“你是想跟我杠嗎?” 祁律躲過她丟過來的雨傘,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畢恭畢敬地又將它放在桌上:“我沒有?!?/br>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沒發現血跡。但從樓梯上滾下去也是實打實的疼,剛從沙發上站起來大腦便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跌在沙發里。 “我是真的不舒服。”他坐在沙發上,略微濕潤的黑眸里滿是祈求的看著她:“你讓我呆一晚上吧!明天早上我自己走,真的!” “不行?!?/br> 引狼入室?她沒那么傻。 祁律都有些著急起來,就這么眼巴巴的盯著她:“我不動你,真的!你不相信你把房門鎖上,再說了,我這副樣子,怎么打得過你……” “我現在不舒服,如果我回去出了什么事,那怎么辦?我倒是不拖累你,但是我哥說不定賴在你頭上……” 聽到祁嚴,趙又歡的臉色終于略微松動起來。 不過就是一晚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明天早上天不亮,就讓他滾。 想到這里,她終于松了口:“行?!?/br> 她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不算大,祁律就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本來還打算洗個澡,換一下濕了的臟衣服睡個覺,因為他的存在讓她連洗漱都一并免了,直接回臥室里鎖門睡覺。 同處在一個屋檐下,給了她心里不少壓力。 趙又歡對他們兩兄弟向來就是避而遠之,要不是因為唐和景,這輩子她都不會出現在他們眼前。 對他們的恐懼,早就已經刻在了骨子里,就連夢中的惡鬼都是他們的模樣。 凌晨三點鐘,她從噩夢中猛然驚醒,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喘息,隨即立馬去查看鎖緊的房門有沒有被人撬動的痕跡。 趙又歡握住門把手搖了搖,還是很嚴實。 但是忍不住口渴喝水,想去客廳里接水喝。 她有些遲疑,下意識里對有著祁律的空間感到排斥,但只不過是一瞬又無所謂起來。 就如祁律所說,他不過自己。 如果今天躺在外面的是祁嚴她一定不會出去,但對付祁律還算綽綽有余。 她開了門,穿著拖鞋輕聲走進客廳里。 外面的暴雨早就已經停下來,深夜的環境里鴉雀無聲。借著外面隱隱透進來的燈光,她才發現沙發上沒了祁律的身影! 趙又歡猛地一驚,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況讓她覺得有些恐慌。如果他開門離開,她不可能不聽到關門的動靜。 現在她在明處,他在暗處,這種未知的局面讓她的心瞬間攥緊。 她打量了四周一番,輕聲叫了兩句:“祁律?” 沒人回她。 只不過她的目光移到沙發離陽臺最近的角落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皺著眉,沒有打開客廳的燈,輕輕地走了過去,隱隱已經看到他高出沙發一些的黑發在輕輕的拂動:“你在干什么?” 這時的祁律,整個人都窩成了一團,擠在那個小角落里。很難想象,他這么高大的人,竟然可以塞得進去。聽見她的聲音,又不由自主地往里縮了兩下,想要隱藏住自己的存在。 她伸出手,觸碰到他的身體,才發現他竟然在發抖。 趙又歡抿唇,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在他的身上,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不由自主地偏過腦袋,但還是被看到了臉上的模樣。 他的牙齒都在發抖,整張臉蒼白無比,就連唇瓣都沒了一些血色,聚焦的燈光下,黑眸里的瞳孔放大了他的躁動不安,唯一鮮艷顯眼的,便是他下巴處的那條傷痕。 趙又歡皺眉,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額頭:“你怎么了?” 發燒? 他下意識的抬手躲開她的觸碰,忍住身體里萬蟻噬骨的疼癢,啞著聲音極為吃力地說話:“……你別管我……” 這時她才看見,他的手指甲縫里,全是摻雜著血液的墻灰。她猛然一驚,電筒照在墻面上,才發現一條一條用指甲劃過的鮮紅的血跡,驚心動魄的印入她的眼簾。 “你到底怎么了?!”她咬牙,伸手想要掰開他抱住自己腦袋的大手一探究竟。 發燒?過敏?怎么可能是這種反應。 爾后她身子一僵,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個滲人的念頭:“祁律,你是不是犯毒癮了?” 相思 他的身子一僵,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她的話,將身子慢慢的貼緊了角落,背朝著她,腦袋埋在膝上,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試圖想 要抗拒身上痛苦難耐的毒癮。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熱潮一陣陣的席卷著軀體,四肢和大腦卻感覺深陷冰窖里冷到極致,他的身體被切割成兩個部分,一邊 是高寒刺骨,一邊是熱火朝天。 趙又歡高舉的手電筒不知何時被輕輕地放下,手機的光亮打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將她和祁律丟棄在黑暗間。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將他所有的動靜都捕捉到眼里,大腦里閃過那些想要對祁律說的話都被舌頭扼殺哽在喉嚨里,許久后,她 才輕聲說了一句:“祁律,你瘋了?” 那一瞬間,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么憎惡厭恨祁律,滿腦子里被不可置信填滿的小角落里還有著對他的一絲憐憫。 這絕對不是她太過圣母。 戒毒的那段歲月在她的人生里,痛苦程度可以跟呆在祁嚴身邊的那兩年劃上等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大于那段日子。 所以她一邊瘋狂強制性絕望的戒毒,一邊在心里深深刻印對他們二人的仇恨。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煎熬且痛苦的 戒毒生活,都迫使她不斷的成長。 即使到現在,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的毒癮,她都沒有絕對把握能完全去除,以至于連煙都不敢抽一根。 她跪坐在沙發口的角落,雙腿麻木失去任何的知覺,只一味的盯著他不斷顫抖的背影。 那種東西……他怎么敢去動那種東西。 祁律一個販毒制毒的人……沒道理不知道那種東西對人體傷害多么高,易上癮難戒除,一吸就是一輩子,一朝吸毒,終身戒 毒。 ……祁嚴,祁嚴竟然也不管著,任由他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腦子里亂成一團,撐著手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試圖想要用去掰正他的身體面對自己,不料被他揮手拍開。 “你出來?!?/br> 祁律仍然是窩在那個角落里死死的抱住自己,毒癮發作到一定程度,還容易產生狂躁情緒,產生過激行為。他咬緊顫抖的牙 關,磕磕巴巴地往外蹦出一個字又一個字:“你、你……去休息……別、別管我……” “休息?你還讓我休息?!”她嘴角的笑意有些譏諷,緊蹙的眉頭沒有松懈,咬牙切齒道:“你覺得有個毒癮發作的人在我家 里,我還能安然無恙的睡個好覺?!” 空氣有片刻的沉寂,然后她聽到非常輕微的啜泣聲從他的身上傳來,拔高了聲音,更加覺得難以置信:“你還哭?!你還覺得 我說得不好受委屈?!” 他不想哭的。 在女人面前哭,是一個沒有本事的懦夫行為。 可是他太難受了,感覺自己是塊rou,在急凍和鐵板燒之間無縫銜接,自由切換。五臟六腑被擰成麻花狀瘋狂在他的身體里肆 虐,每分每秒都在啃食他的身體,吞噬他的意志。 他幾乎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能在她面前維持著最后一點清醒,還被她責罵自己的不對??墒撬皇怯幸獾模膊幌胱屗吹阶约憾景a發作的模樣……他 的車里帶了吸食的毒品,本來想偷偷下樓的……沒想到被毒癮折磨到難以行走,舉步維艱,跟著就被她發現。 趙又歡咬牙,只覺得大腦缺氧發疼的厲害。她吸過毒,也戒毒,但對于這種場面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識的摸索自己 的手機:“我要打電話報警!” 找警察……對,找警察。 “別!” 這次他倒是回得很快,一點吞吐都沒有,還留著三分意識思考。他慢吞吞地轉過身來,終于將深埋在膝上的腦袋抬起來讓她看 得一清二楚,眼睛已然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毒癮還是剛才的啜泣,瘦脫形了的雙頰深陷著,一點朝氣勃勃的生機都沒有。 他看著她,語氣里帶著哀求:“你、你別報警……我、我不去……不去戒毒所……” “那你想怎么樣?!”趙又歡咬牙怒斥,胸膛起伏不平,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你就打算死在這里嗎?!” “被毒癮折磨至死,死在我的家里嗎?!” “你那么惡心下賤,死在這里真的是晦氣!” “你是真不怕死啊,你吸毒啊祁律,你瘋了???!你不知道這玩意兒多可怕???你……” 不知不覺中,趙又歡紅了眼,她從來不憐憫惡人,只不過覺得可悲,覺得他可悲。毒品這種邪惡害人的東西,落在任何人的頭 上,她都會覺得可悲。 戒毒所里,也有人曾經扛不過去,在吃飯時,直接拿筷子捅破了喉嚨結束自己的生命。 曾經在紀錄片里見過的吸毒后果,都一一呈現在她眼前。 惡人該死,也不應該死在這種玩意兒手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低著頭,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默默地承受著她的斥責。外面有微弱的光亮照進客廳里,然后照在她的腳下,清清楚楚地 呈現出她的影子,證實著這個真實存在的人。 人才有影子,鬼是沒有的。 然后眼淚慢慢的涌了上面,血紅的眼睛里被濕熱的液體淹沒住,最后啪嗒啪嗒的落在地板上,在寂靜的黑夜里清脆響亮。 趙又歡猛地征住,呆呆地望著他腳下的那灘晶瑩的液漬,再無言語。 “我也不想吸的……”大腦猶如千萬只螞蟻被啃食,隨著毒癮發作的不斷推進,痛苦感也在一層一層的疊加,疼的他幾乎說不 出話話來。 真難受啊,他想。 只有毒品才能使他的痛苦消失殆盡。 他的痛苦……他輕輕地嗚咽著,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膚下能清晰可見藍色的細小血管:“我好想你啊,阿歡。你就那么討厭我, 那么狠我,即使是死了都不肯出來見我一面……” 他被毒癮折磨到意識渙散,輕輕搖晃著頭試圖想要片刻清醒,就連眼前的身影都有些分不清,呆愣愣地開口:“你終于出現了 啊?” 然后他又吸著鼻子哭起來:“我給你燒的紙錢你收到了嗎?你會不會受欺負啊,你要跟我說啊,我幫你欺負回去?!?/br> 他慢慢抬起頭,血紅的眼睛看著嚇人,又從里面滲出淚來:“這次你能離我近點嗎?我好久沒看到你了。” 她呆愣愣地走到他身前,然后蹲下看著他臉上斑駁的淚痕。 祁律慢慢睜大了淚眼,想要將她的模樣一點一點的刻在心里去,伸出顫巍巍的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臉,最后卻還是膽怯懦弱的放 下:“我還是不碰你了,你跟泡泡一樣,戳了就不見了,我還是多跟你說會話吧?!?/br> 他自言自語著,說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一會哭一會笑,最后又開始哭起來:“阿歡,對不起。我好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我 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還你。你這么討厭我,應該不會再想遇到我了,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他嘩啦啦的流著淚,渾身打著冷顫,毒癮發作時如同雷劈一般:“人好像只能活一輩子,沒下輩子了啊。” 趙又歡坐在他身旁,呆呆地聽著他說的話,眼睛有些難受,可什么都流不出來。她的眼淚,不允許她為祁律流,一滴都不允 許。 文壆鑒賞請上ΗaιΤaйɡSΗUωǔ(海棠書屋)點℃ Ο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