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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嘴邊掛著柔軟的笑意,從回憶中抽身,清了清嗓子,將昨晚的事悉數交待。 然而這一次,師父師娘卻沒像小時候那樣,忙不迭地答應著“好吧好吧”,兩人雙雙陷入了一陣古怪的沉默之中。 畢竟這不是再多吃一根冰棍那么簡單的事。 十九歲的林曉也不再是三歲的稚兒。 這一次,他不要夏日里那抹能滿足味蕾的清涼甜蜜,他想要的,是一次大膽而無畏的自由。 半晌,師父師娘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林有余將筷子放在桌上,眼皮不受控地閃爍眨動著:“兒啊……你、你這不是遇見騙子了吧?!” “不是。”林曉回答地非常肯定:“我能確定,他沒說謊,再者說,我一個瞎子,有什么好值得人家騙我的?想要把我糊弄到個沒人的地方,跟我學盲文嗎?” “曉兒……”師娘顫顫巍巍地握住林曉放在桌邊的手,語氣中全是憂慮:“這是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那人沒騙你,可是……可是你就這么跟不認識的外人走了,爸媽……我們不放心!” “我知道。”林曉安撫地反握住師娘的手,柔聲寬慰:“我知道你們當心我,但是……” 他頓了下,語調中所流露出來的向往與決心,要比三歲時撒嬌要冰棍吃強烈數倍:“但是,我想去,爸媽,我真的想去,雖然看不見,可是……可是我還能聽到,還能走路,我想去探探,出了咱家這個按摩店的門,外面的那個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師娘渾濁的眼睛中,慢慢積起濕淚,而師父則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就……你就這么相信那個人,那個什么明星?” “我……”林曉語塞微怔,而后舒展了眉間的褶痕,輕聲說:“是,說不上為什么,我是挺相信他的。”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真的是一種奇妙而不可估量的存在,有些人明明相熟數載甚至朝夕相對,但卻朝秦暮楚滿腹狐疑;而有些人,相識……甚至是單方面的相識才不過幾天,卻能不言而言,前一秒對方說要帶你去冒險,問你敢不敢來,下一秒,你就已經穿好了鞋,伸出了推門的那只手。 況且,就像林曉昨晚自己冥想了一夜的那樣,他實在找不出一個方馳哄騙他的理由。 總不能是想找個月黑風高無人夜,對他暗下殺手后……繼承他的按摩手藝吧? 過了許久之后,林有余重重嘆了口氣,而后抬手,本想著是像小時候那樣,拍一拍林曉的頭,但是角度和方位一時失準,不偏不倚地拍上了他的肩——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神的功夫,兒子居然都已經長這么高了。 “吃飯吧。”林有余重新接過師娘遞過來的筷子,“等那人來了,讓我跟他說兩句。” 這就是答應了。 林曉眼眶發酸,沉著嗓子,用力答應了一聲。 白天的時候,按摩店照常營業,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整天,師父師娘哪也沒去,一直坐在一樓的大廳里,而晚上八點剛過,林有余就兀自出聲,對剛進門的一位客人說:“對不住了您,今天家里有事,關門早,這就不做了,您要按摩明天過來吧。” 送走了客人,一家三口一起坐在沙發上,仔細留心著門外的動靜。 林曉之前已經說過了,因為對方是個明星,可能怕在大街上被人認出來認出來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總是等到夜深的時候才上門,所以老兩口已經做好了等到十一點的準備,然而這晚,方馳來得卻格外的早。 而且并不是只身前來,除了他自己,一起走進按摩店的,還有經紀人和助理,一位公司法務專員,另外還有……街道派出所的所長和指導員。 明星什么的,老兩口不了解也不認識,但是——街道派出所的領導,他們熟悉親切啊! 方馳依舊全副武裝,由于今天時間比較早,而且隨行人員隊伍比較浩蕩,極大概率地增加了當眾掉馬的風險,然而,還沒等他摘掉口罩帽子和墨鏡,林曉已經默默起身,走到大門口,摸索到墻上了卷簾門按鈕,輕輕一按。 小林.真.貼心手藝人。 方馳隱藏在黑超墨鏡之下的眼尾倏然一彎,笑過之后,才將所有配飾一一摘掉。 張遠代表方馳簡單說明了來意,隨后從法務專員的公文包里,將合同拿出來,然而林曉沒想到的是,除了四份普通的紙質合同,張遠居然還將一份盲文版的合同樣書放到了他的手里。 方馳坐在林曉身邊的椅子上,手里把玩著墨鏡,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才在林曉耳邊輕聲說:“我助理會將合同從頭到尾念一遍,作為見證方,派出所的同志手里也有一份,而這一份你自己‘看’,內容是不是一模一樣。” 林曉錯愕之后,忽然覺得感動。 對方不過是要他安心。 小游清了清嗓子,拿出十二分的赤誠腔調,一字一句地將合同念過,伴隨著他的聲音,林曉的指尖摩挲過那一個個、一行行刻在硬紙之上的盲文字符,而正如方馳昨晚所說的那樣,合同上的內容,與方馳昨晚給出的承諾,不差分毫。 指尖下的觸感凹凸不平,林曉一顆心簌簌發燙。 念完之后,派出所的王所長率先出聲:“沒問題,就是這么寫的。” 林有余卻將臉轉向林曉這邊,顯而易見地,他更在意那份盲文版的合同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