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洞真墟前廳回憶靈淵的路不過一盞茶時間，微子啟每一步都走的異常沉重。

    他被困在重重謎團之中不得解。在度索鬼門之中，那個女人并未告訴他眾鬼齊出之事，她只說了將神骨給楚微，九天便能開。他便以為這鬼門不過是個藏著神骨的‘儲物室’，可眼下卻分明不是。

    而且，四方鬼門，是否寓意著有四塊……不，五塊神骨？且只開了四方鬼門的原因，乃是因為，他便是代表中央的“鬼門”？

    亦是代表中央的神骨？

    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所有的事情再次變得復雜。仿佛原本清晰的線團突然被打亂，怎么都理不出個頭來。

    不知不覺他便走至了憶靈淵門外，桃花陣后便是站在這團疑云中心，穿透整條線的人，但起因是她，最無辜的也是她。

    他正要邁步而入，桃花樹后先分開兩道，開出一條可供一人而出的路來。

    他看到一身青衣的楚微慘白著臉從里面跑了出來。

    微子啟被她臉上的慌張與凄然給扎了下，再顧不上與她保持距離的心思，出聲便問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楚微看到他的時候神色有一瞬的松緩，但下一秒她再次凝重了神色，出聲道：“我要出去一趟，我要去西仙源，時淵出事了。”

    第111章 相救   究竟要神骨，還是要楚微……

    微子啟眼角微抽了下, “什么事？”

    楚微搖頭，“信上沒說，只說西仙源遇險, 希望我能施以援手。”她將唇緊緊抿起。

    微子啟見她愁顏不展, 心中微動一瞬，他移開視線，道：“西仙源若出了事，應該會派人傳信給洞真墟。洞真墟并未收到信。”

    若真有事，求助洞真墟明顯才是最穩妥的方法, 只單獨傳信給楚微, 這讓人想不明白。“你確定那信是西仙源送過來的？還有, 信上可說了是怎么一回事？”

    “信上沒說什么事，但我確定是時淵親筆所寫。信上的字跟過年的時候, 時淵寫給我的那封信一模一樣。”楚微出聲道。而且，她了解樓時淵, 若非走投無路，她相信樓時淵一定不會求助于她。

    那信上的字跡那樣潦草，每一筆都讓她內心發顫。

    “師傅, 你之后有事嗎？能否同我一起去西仙源？”楚微小心翼翼地看向微子啟。

    微子啟沉默片刻，搖頭。

    他不認為西仙源會出什么事，多半是樓少主想見楚微, 又找不到什么理由罷了。

    楚微見他搖頭, 卻是意料之中，臉上沒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她知道要說服師傅跟她一起去西仙源實在是希望渺茫的一件事。

    “那我就先走了。”楚微搓了搓手，別開眼就要跟微子啟錯身而過。

    她離開的時候掠起一陣桃花清冷香，飄飄渺渺的，摸不著抓不住, 讓微子啟心底突然無端生起了陣空落落的感覺。

    這感覺瞬間擊敗了他大半的理智，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楚微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他一掌握住還有多余。

    楚微詫異地看向他：“師傅，怎么了？”

    微子啟心跟腦子一樣亂，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看她這樣為別人義無反顧地走了，他就覺得不習慣。自她當徒弟以來，他們就沒分開過。但這些話他是萬萬不能跟楚微說的，他殘余的理智還在。

    嘴唇囁嚅半晌，微子啟才冷聲開口：“現下四方鬼門皆開，你此去小心，早點回來。”

    楚微微怔，她看著微子啟冷冰冰的臉，想著他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催她趕緊回來，跟他一起去鬼門里拿神骨嗎？

    他怎么就這樣想去！ 那她這一去就離開個十年半載，就教他別再日日想著什么狗屁神骨！

    可她到底不想沖微子啟發脾氣，只伸手用力拽開了微子啟的手，冷冷淡淡地回他：“哦，我知道了。我走了。”

    話落她縱身而躍，喚出七殺便就御劍離去。

    微子啟站在原地心中有些澀意逐漸蔓延，他垂下眼睫，細細地想，這便是少女的喜歡吧，昨日可以說喜歡，今日便可為了另一個人離開。明知鬼門之中有神骨，如今四方鬼門皆開，若他料想無錯，四塊神骨若被人先拿走了，那他這一塊神骨，也勢必陷入危險之中，可她就是沒有留念地走了。

    到底是年紀太小，即便他們之間沒有那么多阻攔，也不合適。

    微子啟冷下臉，邁步走進憶靈淵。

    憶靈淵永遠都這樣靜，幾十年了，只有花搖風動聲，他也習慣了這樣的靜。楚微是意外闖入，是他不得不接受的聲音。

    她不吵也不鬧，安安靜靜地融入了憶靈淵，從此便成了憶靈淵的一部分，她在的時候，他不覺得打擾，只覺得舒心備至。她離開之后，他突然習慣不起來前面幾十年的靜，只覺得差了點什么。

    微子啟坐在木廊之下，看眼前桃花飛舞，只道，自己果真不過一俗人。

    西仙源離洞真墟有很長一段距離，楚微一個人御劍比兩個人慢上不少，她走走停停，耗費了將近三天多的時間才趕到沃洲。

    上一次在沃洲，像是很久遠的過去了。楚微站在城墻之外再看沃洲城，覺得從前看起來那樣繁華的沃洲城，其實也不過如此。

    黑底燙金的沃洲兩個字因常年風吹日曬也掛上了層落寞。牌匾之下，半開的朱紅大門經日落西頭一照，便就多了幾分蒼涼之意。

    西仙源不在沃洲城之中，自從城內延伸出來的勒溪湖上便可穿過結界，但楚微在城門口站了一會兒之后，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為何她站了這么一會兒，卻沒見沃洲城內有人出來？她的視線穿透長街，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她遲疑片刻，舉步走進沃洲城中。

    冬日寒風刮得人衣襟赫赫，長街之上堆起了枯黃落葉，皂靴踩上去窸窣作響。整座城中仿佛也只剩下了這么點聲響。

    楚微蹙起黛色秀眉，她不敢再邁步而入，清亮的眼睛將四周一一掃過，臨街的商鋪有的閉合，有的敞開，沿街販賣的胭脂鋪還擺在街邊，漂亮的胭脂灑落一地，還在桌上的那些散亂的胭脂蓋上還掉著幾片枯葉。

    這模樣，像是這些人突然之間就被一群人給抓走了！

    楚微呼吸急促起來，她縱身便朝西仙源的方向御劍而去。同時喚出隨身攜帶的小綠，她想讓小綠趕緊傳信給師傅，可忽又想起傳個這樣沒頭沒尾的消息回去，說不定只會讓師傅陷入險境。

    楚微復又將小綠收了起來。

    不過幾息之間，她便御劍來到了西仙源外。西仙源的結界是出了名的厲害，可等到楚微趕過去的時候，勒溪湖上蓮葉殘敗，結界損毀，湖里是濃稠的、鮮紅的血！

    樓時淵！

    楚微冷了眼眸，攥緊了手。但她還沒失去理智，她沒大咧咧地往里沖，反而將自己藏了起來。她不確定兇手是否還在西仙源內，若想救人，那她也得有命去救才對。

    她躲進樹木草叢間，放輕呼吸，盡可能的隱匿身形。

    日頭越漸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黑，天上沒有星辰，岸邊沒有燈火，不遠處的城鎮也見不到一絲光亮。

    楚微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初見樓時淵的那一晚，那時候她剛剛逃出生天，然后何其有幸遇到了樓時淵。

    那時候勒溪湖的湖面上還有漂亮的花燈，還有游湖的人。也不過是半年多光景，一切竟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這個求生者，如今竟成了施救者。

    楚微在漆黑的深夜里幽幽嘆了口氣，不知樓時淵到底會在哪里。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不遠處晃過一道光，那光極微弱，晃得也快，但在一片夜色之中到底還是顯得突兀。所以楚微一眼就看到了。

    楚微心中一跳，她下意識地想到這會是樓時淵的人。她縱身而去，但卻在剛剛的光亮處沒看到人。

    下一秒，左前方的樹叢后又晃出了光。

    楚微快速沖過去，她擠進樹叢中，卻依舊沒見到人。這樣謹慎，怎么都不可能是兇手那一方的人，楚微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喊：“少主？少主。”

    身后響起窸窣聲，楚微還未回頭，手腕便被人拉住，“楚姑娘。”樓時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楚微看到了樓時淵黑亮的眼，看向她的時候滿是驚喜跟訝異。

    “少主，西仙源出什么事了？”楚微見到他便立刻忍不住問。

    樓時淵抬手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們先走。”

    楚微點了點頭，任著他拉著她穿過樹叢，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來到一座山腳的山洞里。

    山洞里燒著火，洞口有些窄，內里卻很大，但里面也聚了很多人。

    見到樓時淵拉著個人回來，眾人面上先是一喜，還未來得及開口問，便看清了來的是個清清瘦瘦的小姑娘，眾人臉上的失望掩都掩不住。

    “少主，沒別人了嗎？”有人忍不住出聲問。

    樓時淵搖頭，看見眾人落寞的神色，他出聲又補充一句：“再等等吧。這位楚姑娘是洞真墟御禮真人的弟子，既然她都已經到了，其他修士肯定也快趕到了。是吧，楚姑娘？”

    被點到名字的楚微從善如流地點頭，“此次便是我師傅先派我來西仙源查探情況的。”

    眾人眼底霎時閃出了光。

    楚微看著心驚，只覺得這滿山洞黑壓壓的人，就像是當初被放在拍賣所拍賣的那些藥人，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不知未來會走向何方，終日惶惶不可終。

    “楚姑娘，我們借一步說話。”樓時淵朝她看去。

    楚微這才看清樓時淵現下的模樣，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黑亮的眼睛里血絲密布，不知道已熬了多少個日頭，發上沒了平時的精致玉冠，只匆匆挽了挽，所以額角散下不少碎發。

    樓時淵被她看的有些羞赧，他慌張地伸手整了整自己的頭發，局促地開口：“讓楚姑娘見笑了。”

    楚微立刻搖頭，“不會。”她的目光極盡溫柔，似是能包容他一切的錯處。

    樓時淵心中異常酸澀。

    “我們去外面嗎？”楚微岔開話題，不再繼續這樣尷尬的氛圍。

    “不用，我們去里面。”樓時淵趕緊側身抬手給她指路。

    這個山洞很深，一條石道仿佛直接通向了山肚子里。他們走了一會兒，走至最里面的石肚子，才終于停下。

    四周沒了人，但里面卻放著一顆日光珠，想來是樓時淵長待的地方。

    “少主，沃洲到底出什么事了？”楚微自覺現在不是含蓄的好時候，她應早點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將消息傳到洞真墟后才穩妥，所以直接先開口問了最最緊要的事情。

    提到這件事，樓時淵身上便被陰霾籠罩。

    “除夕當夜，西仙源里突然闖進來了一群元嬰期的修士，他們聯手破了西仙源的結界。”

    “元嬰期的修士？一群？”楚微只覺得不可思議。眼下元嬰期的修士竟是隨隨便便就能來一群的了嗎？

    樓時淵不置可否地點頭，他看向楚微，“若我看的沒錯，那些應是北邙一派的人。”

    北邙御家！

    “為什么？御家為什么要對西仙源下手？”楚微想不明白。西仙源向來不插手任何修真界的事，就連之前沃洲出現神女，他們都跟沒事人一樣，眼下怎么就招來了這樣的橫禍？

    樓時淵深吸了口氣，他指尖開始顫抖，眼睛里的血絲虬結，盡管時隔多日，他依舊對那些人有著無數的恨！“他們闖進西仙源，問我爹索要神骨。我爹說不知道，那些人便將西仙源的人抓到我爹面前，一刀割喉。第一個殺的是我爹新娶的小姨娘。”

    是比楚微還小的年紀，自小便被賣到了花樓，原以為嫁給了樓宗主便可以擺脫從前的生活，過上好日子，可惜嫁過來還沒三個月，便就殞了命。

    她倒下的時候，那雙清澈眼眸里還全是不敢置信，眼角的一滴淚都還沒來得及流出。

    楚微被這話炸的腦子轟鳴一聲響，她感覺舌尖發木，囁嚅著唇問樓時淵，“要，要什么？神骨？”

    “是。”樓時淵看到楚微臉上的表情，他皺緊眉頭，低聲問：“楚姑娘知道神骨為何物？”

    楚微舔了舔唇，眼神復雜地看向樓時淵，“時淵，你知道除夕當夜度索鬼門開了嗎？”

    樓時淵搖頭，那時候西仙源正在被北邙的人屠殺，他哪里會知道度索的事。

    楚微咽了口唾沫，她深吸了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說：“我同師傅去度索查看情況，鬼門之中，應是藏有神骨。”

    她隱去了那些無傷大雅，但對微子啟尤其不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