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釘截鐵, 沒半點遲疑。

    楊鷙差點被噎到心梗，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他打不過微子啟，應該說，這天下沒有人能打得過微子啟。

    楊鷙將包裹在腦袋上的黑布往下扯了扯, 終于露出了大半張臉來：“父皇臨死之前, 讓我一定要找到您。微國當年, 不應該敗。”

    微子啟緊皺著的眉間露出點不耐煩：“你小聲一點，人多耳雜, 像你這樣的前朝余孽，被舉報到官府之中, 很快就會有官兵來抓你。”

    “皇叔！”楊鷙壓低了語氣，幾乎是怒吼出聲，“我忍辱負重這么多年, 一直在找您！微國還有很多人，他們都在等你。”

    “不必等我，我早已不是凡塵中人。”

    他話聲落下 , 小二終于端來了茶杯, 楊鷙見到旁人便忍住了要說的話。

    微子啟卻沒停：“修士摻和人間事會遭天譴，這你應該知道。”

    楊鷙胸膛不平地喘息，但他生生的忍住了，等到小二放下茶杯，給他滿上茶退下后, 他才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皇叔！父皇他為國而死，母后也以身殉國……”

    微子啟打斷他：“微國氣運已盡。”

    楊鷙全身的熱血都被這話激得冷了下來，他沉著臉，呆滯了半晌之后朝旁邊的楚微看去，一雙陰郁的眼瞬間亮了起來，“我將她還有靈蠱送到你身邊了不是嗎，皇叔，你必須要幫我。”

    楚微愣了下，她輕輕地挪動了下屁股，離楊鷙更遠了一點，隨即一本正經地開口：“師傅，我是靠自己走到洞真墟的。”

    跟他可沒半點關系。

    楊鷙被氣笑了，“楚微，你這么討好他，就不擔心他對你也是別有所圖？ ”

    “不是討好。”楚微纖長睫羽微抬，眸底閃著光亮，臉上做足了一副我心甘情愿，我甘之如飴的神情，“我是自己來到洞真墟的，所以師傅不必因為我而動搖自己。”她說著已將目光挪到了微子啟身上。

    微子啟眼底染上點笑意，他側目看向楊鷙，語重心長地勸誡，“微國已經復國無望，收手吧。”

    “不可能！ ”楊鷙一拳錘在桌面上。

    楚微頭一回見到楊鷙這樣生氣的樣子，平時的楊鷙雖然陰郁偏執，但他的脾氣卻掩飾的極好，像這樣捶桌撒氣的情況是從未有過的，畢竟捶桌是傷害自己手的事情，他一般只做傷害別人的事情，比如把她們這些藥人抽上幾鞭，再觀察傷口愈合的情況。

    微子啟臉上的神色也淡了下去，他耐心快要告罄。

    楊鷙眼睛里爬滿了血絲，他比微子啟的年紀要小很多，但從兩個人的臉看上去，楊鷙倒是比微子啟大上不少。

    一個人的狀態是從臉上可以看見的，這些年楊鷙是真的過的不好。

    “除了這件事，其他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只要你解開小微身上的煉藥期。”微子啟出聲開口，直奔主題。

    楚微心中一震，她將雙手放在膝蓋之上，這會兒已然扣緊，她沒料到微子啟在這里等楊鷙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她。

    楊鷙也沒料到微子啟會這樣說，他臉上先是僵滯片刻，而后他開始笑，笑得極其用力，他怎么都沒想到微子啟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跟他預料中的完全不一樣。對方沒有一點要幫他復國的意思，只一心在楚微身上。

    他覺得諷刺，但笑著笑著又想起了一件事，他瞪大眼睛死盯著微子啟：“那皇叔認識巫姑娘嗎？”

    微子啟臉上的表情極其平淡，他反問：“誰？”

    楊鷙捶在桌子上的用力緊攥，“昔年，有一個女人救過皇叔一命，皇叔跟她做了一筆買賣不是嗎？”

    微子啟臉上終于露出了其余的表情，他平時看人的時候總是淡漠的，但此刻端正了神色，目光直直地落在人身上的時候，總像是一把懸在人頭上的劍，那劍寒冷鋒利，讓人不由得緊張、膽怯。

    “你見過她？”微子啟問。

    楊鷙哼笑出聲：“父皇見過她，她跟父皇說，只要你看到那個東西，就一定會出現。到時候，你一定會幫我！”

    微子啟沉默一瞬，說：“我沒跟她做這筆買賣。”

    楊鷙臉上的表情再次僵硬，微子啟繼續將剛才那句話接下去，他說：“你被騙了。”

    你被騙了四個字將楊鷙刺激的不輕，他嘴角抽搐，雙手顫抖，想說什么卻又被微子啟搶先，“你們為什么信她？”

    楊鷙沒出聲，他只是緊緊盯著微子啟，他努力了幾十年，如今居然只得到了一句‘你被騙了 ’。這是何等的諷刺。

    “錯了，我應該問，那東西是她交給你們的？”微子啟半瞇了眼睛。

    按照剛剛楊鷙那話的意思，顓頊之靈就是那位巫姑娘給他們的，若這位巫姑娘就是百年前在山洞里的那一位，那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她一個人做的一場局？這場局的目的只是讓他照顧楚微？

    可既然東西在她手上，那她為什么不直接將顓頊之靈給他，為何還要繞這樣一大圈讓楊鷙代勞？舍近求遠的沒有道理。還是……吞下顓頊之靈的人不可能出現在他身邊，所以必須大費周章的舍近求遠。

    楊鷙：“皇叔，不是她騙我，是你騙我吧。”

    他一時間竟被微子啟糊弄到了，若真無此事，微子啟為何會有這樣多的問題。

    “你就幫我一次，已經修到了分神期的修士，還怕天道嗎？當年，巫姑娘也是修士，但她還是插手了，她都不怕！”楊鷙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只要你去皇宮解決夔國皇帝，剩下的我自己可以做，我絕對不會再煩你！”

    “不可能。”微子啟拒絕的干脆利落。

    楊鷙還想說什么，微子啟已然沒了跟他廢話的欲望，直截了當地開口：“小微的煉藥期，解決辦法給我。”

    楊鷙先看了眼楚微，再朝微子啟看去，“解決辦法，怎么可能會有解決之法。”

    “沒有？”微子啟眉梢緊蹙。

    楚微也皺緊眉頭。

    “我微國一日不復國，自然一日無解決之法。”楊鷙的笑聲詭異而陰森。

    微子啟氣息凝重了很多。

    他想說話，楚微卻在他之前開口：“如此說來，還是有解決之法了。既然有解決之法，楊醫師可以做出來，我不信我做不出來呢。”

    她笑得那樣好看，眉眼彎彎，看在楊鷙眼底，讓楊鷙想殺了她的心都有，他咬牙切齒地從唇齒間擠出來一句：“楚微，你別忘了是誰救了你一條命！”

    “記得呢，所以十年藥人算我還你的。”楚微坐直了身體，她面上依舊帶笑，身姿瘦削單薄，可在面對楊鷙強勢壓迫之時，卻不輸半分氣場。

    “好一個還我的！”楊鷙又是一拳捶在桌面上。

    楚微不動如山，側目朝微子啟看去：“師傅，我吃飽了，我們上去吧。”

    她說著商量的話，可語氣卻沒半點商量的樣子，話落她就站起了身繞過桌子走到微子啟身側，伸手拽微子啟的袖子，“走了。”

    強勢的不容置喙。

    微子啟不得不站起身來，再多的話也沒法說了，直接就被楚微強硬拽走。

    楊鷙見他們要走，猛地站起身來，高聲道：“微子啟，這本就是你欠我微家的！”

    正乖乖跟在楚微身側走的人身體微滯，腳下頓住。

    楚微側目看去微子啟，見他冷了雙眸，扭頭朝楊鷙看去，說：“再多說一句，我殺了你。”

    楚微沒見過微子啟這般，他全身上下瞬間裹滿了徹骨的寒，旁人想靠近半分都不能夠。她知道她師傅不是那種世俗意義上的好人，當時在楚家出手弄暈御燕燕的時候，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惡，可這一刻，她突然生出了一種他算什么惡，不過是嘗過了教訓，所以懂得先下手為強的去保護自己的道理。

    不待楚微再多想，微子啟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大步走上樓，再不理會楊鷙是個什么反應。

    楚微感覺到他手心里的冰涼，看到他疾步匆匆的背影，心里某處又軟又澀，她覺得人生真苦，人人都有傷心事，人人都舉步維艱，卻又覺得人間真美好，即使世事艱辛，卻還有人陪在身側，久久常相伴。

    行至二樓之后，微子啟的步子終于慢了下來，看不到微家的人了，他那點煩躁的情緒就自然而然的被自己給壓了下去。

    楚微感覺到他的氣息平穩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估計是她的視線實在是太過直接大膽，讓微子啟也感覺到了，微子啟側目便望向她的眼睛，細長的眼眉挑了起來，“看什么？”

    楚微瞬間彎了眉眼：“看我師傅生氣。”

    微子啟：“……脾氣不好，小微見諒。”

    楚微立刻搖頭：“沒事沒事，我覺得師傅你生氣的時候還挺好看的啊哈哈哈。”

    第81章 拜師   拜師大典上，招搖又絕艷

    這一點都不好笑, 楚微笑著笑著就開始后悔了。

    她覺得自己在微子啟面前的時候，腦子像是完全不存在。她正在內心琢磨怎么把這事敷衍過去，微子啟就說話了。

    “喜歡嗎？”他問。

    “啊？”楚微這會兒是真有點懵。

    微子啟看她：“好好修行, 我以后多笑。”

    楚微腦子里頓時就轟然一下, 有點摸不著邊際了，微子啟好像是在哄她開心。察覺到這一點，楚微將唇淺淺的抿起來，思慮了半晌要回點什么好，結果發現回什么都不好, 最后就干巴巴的應了個哦。

    她以往應付旁人的那些得心應手在微子啟面前不復存在了。

    但她又挺樂在其中。畢竟微子啟是除了她爹娘之外, 唯一一個毫無緣由, 全心全意地對她好的人。

    微子啟：“準備一下，咱們明天回洞真墟。”

    楚微：“好, 咱們御劍回去嗎？”

    “不，租輛馬車, 從穗城那邊繞一圈再回去。趕著新弟子拜師大典回去就行。”

    楚微想了想地形圖，從穗城繞，那還真是繞了好長的一條路, 穗城跟洞真墟壓根不在一個方向，“穗城有什么好吃的嗎？”

    微子啟見她表情一本正經，是真的很關心這件事啊, 還好, 原本他就是帶她去吃一吃玩一玩的，他不禁揚起唇角，含笑回：“有，就是以甜口為主。”

    “甜口也行啊！甜口好吃的！”楚微立刻揚聲配合，她實在是裝乖討巧的高手, 眼神真摯又誠懇，臉上又笑得甜滋滋，誰能抵御得了她這樣的。

    微子啟想到這就是困了自己這么久的心魔，又覺得這命運真是從來弄人。

    -

    蓉城里的修士大多都開始散去了，小橙也替樓時淵收拾好了包袱，挪著步子走到站在門口望著前方街道的樓時淵旁邊。

    “少主……咱們走了吧。”小橙怯怯地叫。

    樓時淵環抱著手側目朝小橙看去，見她已經將包袱收拾好了，他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么，到最后卻欲言又止。

    小橙見他這般，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其實知道樓時淵在等什么，但……“少主，走吧，楚姑娘她……她不會來了。”

    樓時淵眼睫一顫，抱著手臂的手用力收緊。

    “其實那天晚上我在樓上都看到了，少主，楚姑娘那樣的人，眼下已經不是西仙源能留住的了。”小橙說的有些艱辛，這樣現實的話，她其實半點都不想說，太傷人 。

    可她偏偏不能不說，她不能眼見著少主越陷越深，最后抽不出身來。她家少主跟老家主完全不一樣啊。老家主可以見一個愛一個，還每一個都‘用情至深’，但少主他對女子向來是避若蛇蝎，楚姑娘是第一個走到少主身邊的人。

    樓時淵沉下眼，用濃黑眼睫掩住自己所有的情緒，他靜默了半晌，最后將一口濁氣吐出來，低聲說：“走吧。 ”

    小橙看著他臉上的情緒，揪緊了身上的包袱。

    “把包袱給我。”樓時淵朝小橙伸手。

    小橙知道他有自己的空間，這些東西平時也無需拎在手上，她直接就將包袱遞給了對方。

    樓時淵將包袱收好之后，兩人舉步就邁出客棧大門，旁邊剛好從街道上跑進來個穿褐色布衣的青年男子。

    青年進來便大喊：“誒，掌柜的，你們這兒是不是住了位樓少主？”

    他聲音實在是大，讓本就沒走出幾步的樓時淵頓住了步子 ，扭頭就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