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出事
陸銑寶的話不假,常安和宋定的事情還是被常父知道了。 這不是叁公子打的報告,陸銑寶那樣的人,還不屑。也不是常子英,她馬上就要去日本了,自然會和宋定見不著面,常子英不會多此一舉。告密的人是李叔,他親眼看見自家小姐和一個年輕男人牽著手有說有笑。 那日下雨,常安并不知情常父要李叔給自己送傘,為了讓他放心,和平時一樣說明自己和朋友在某家西餐廳吃飯。 西餐廳是真的,李叔找到了,所以也和正要離開的他們撞上了。 晚上常安硬著頭皮去書房,常迎崇找她呢。 書房里,常父坐在那兒辦公,見她來了讓她坐,自己放下工作。 常安老老實實站在那里,她這個人從小到大,對著常迎崇從不說謊,被他教育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哪怕是撒謊也是善意的謊言,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可她這是欺騙。 常安站的筆直,那常父也站起來,她生得高,能和將近五十多歲的自己齊肩膀。 “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常安知道爸爸必定清楚宋定基本情況了,他有手段,有人脈,問個人還是很簡單的。 “去年春天認識的。” 常父沉吟,接著問:“你覺得他是真心喜歡你?” 常安想起那雙眼睛,那張臉。如果他不喜歡自己,常安能感受得到。 常父看著自己的女兒點點頭,他卻搖了搖頭,長長嘆息:“你還小呢,不知世道險惡。” 常迎崇樂觀,總是和善待人,斯斯文文,溫溫吞吞很少發火,多半時候都是笑嘻嘻的。正因此嚴肅時更具有威懾力和壓迫感。他即是一個父親,也是一個領導,平時在機關單位對公事不茍言笑,教訓起人來絲毫不馬虎,看著好說話實際上很有原則,下屬們不敢不敬他。 常安知道他很有雷厲風行的一面,只是從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哪怕現在,他也是好聲好氣地在勸自己。 “爸爸是過來人,他年紀輕輕就能混在黑幫,還能混的有模有樣,你覺得這樣一個人,他會有你看見的那么簡單善良嗎?” 常安無法反駁,宋定不善良,她一直都知道。 可她并不反感。 宋定沒有家,沒有親人,他只能靠自己,在戰亂年代生存尚且艱難,又為什么要要求他對所有人良善呢?她只能說:“可他對我很好,他的惡意也不是針對我的。” 常迎崇:“那是因為你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怎敢對你不好?你跑了他后悔還來不及呢!” “可他從來沒有跟我要過什么東西。” “那是因為他想要的你現在還給不了啊!”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書房起了回音,拉長人激動的神經。常父干咳幾聲,回去拿了茶喝,“放長線釣大魚你懂不懂?” 常安搖搖頭,“他不會,也不是。” 常迎崇也不急,接著給她分析,非要她清清楚楚、服服帖帖不可! “好,先不說這個。你從小懂事早熟,一心學習,好不容易喜歡上什么人,能享受戀愛的感覺,爸爸當然很欣慰。 但這個人不適合你,至少他不夠愛護你,他明明知道自己過得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都不肯為了你換一份正經謀生的工作,還讓你跟著他擔心受怕、提心吊膽,難道他這樣做的對嗎?” “......” 見女兒無言以對,他接著說:“就算千萬個苦衷不得已,他改不了,你呢?不為爸爸考慮考慮?我不是在乎名聲好不好聽,是要你平安! 他這種身份把你帶在身邊,就算他什么也不做,都是把你置于危險的境地!要是你被卷進去了有個叁長兩短,我怎么活?我大半輩子只養育了一個你,你要我孤獨終老嗎?” 常父說的差點老淚縱橫,常安也紅了眼圈。 “爸爸,對不起......” 要說這思維邏輯和講究情理,常安還是從小跟著常父耳讀目染學來的本事。她根本說不過他,加上她撒謊在先的確理虧,此時沒有任何反駁的話可以出口。 常父觀察著女兒的臉色,嘆了口氣,摸摸她的發適時說道:“正好你明天就去日本了,在日本要多交幾個朋友,多見見世面,把這個人忘干凈。”握住常安的手粗糙而溫暖,他拍了拍常安的手背:“記住,爸爸永遠都不會害你,和他分手對你們彼此都好。” 是夜。 幾件貼身行李收拾好,堆在房間角落。 夜深了,她還是睡不著。 常父說的確有道理。但她并沒有想要真和宋定分手,因為他承諾過學成之后,學成之后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但她也不會再騙常父了。 如果這四年不能見面,就尚希各自努力。 遠隔重洋,千里迢迢,他們平時恐怕只能簡單書信往來,且寄到花費的時間漫長。 還沒有好好和他說個再見。 誰知夜已深了,卻有細微的噪音一陣陣傳來。她本睡意淺淺,聽了幾聽,終究睜開眼狐疑的起身。她的房間窗位向南,正對府邸外欄桿大鐵門的那一圈花園,她循著聲音源頭,是有類似石頭的東西,不斷砸著自己的玻璃窗,發出輕微的聲響。 常安試著打開了半扇窗扉,往花園中望去。 一點星火吸引住她的視線,好像有人? 那星火移動著靠近路燈,影子出現了,有人靠在常宅的門府路燈下,朝她這里揮了揮手,星火正是他手中的煙。 竟然是宋定?! 常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宋定看著那一方高堂燈明處。 也看見她雪白的睡裙,漂亮的長發流瀉,驚訝而朦朧的眼,她抬起手,手指和胳膊都動了動。 常安打手勢是為了示意他自己要下樓,還沒來得及關窗,就見他已經丟了煙頭,走至鐵柵欄前,叁兩下翻到了頂。 她看得心驚rou跳,而他正好已經一躍穩穩落在庭院里面。 她趕緊轉身下樓,輕手輕腳借著月色照明,躡手躡腳地穿梭過大廳。明日要為她折騰送行,所有人都早早休息了,大廳里只有西洋鐘沉重的大擺著,咕咚、咕咚—— 門被她從內打開。 宋定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他見到她的身影靈巧地竄出來,張開了雙手迎接她。常安踩著拖鞋跑進他的懷抱,日落后寒涼的空氣被阻擋在外,溫暖的胸膛籠罩住她單薄的身軀。 昏黃的路燈把他們的身影拉的很長,常安悶在他懷中,“怎么能爬門呢,叁米多高!你該再等等我的,我來開門就是......” 他輕笑出聲,胸膛震動。 “放心,這還難不倒我。” 常安從他懷中脫開,站直了就一哆嗦。下一秒,他把外套脫下披在她肩上攏好,“就是來見見你,被爸爸罵了?” 他們的好事被人撞見,宋定不意外。 他立馬能料想到常父的反應,做父親的不得不多疑敏感,為了保護女兒,常迎崇會懷疑每一個試圖接近常安的男人,尤其是門不當戶不對的窮小子。 宋定雖然不是一窮二白,但身份見不得人,常父絕對如臨大敵,他揉揉常安的發,摸摸她的臉蛋,又用鼻子蹭一蹭。 常安笑了,“你干嘛呢?我又不是抱枕” “想把你記住。”他輕聲說,還是那樣看著她,好像真要用視網膜纂刻進腦海中攜帶。 宋定的眼睛好似清泉,黑黝黝的深邃而明亮,他的五官單拎出來并不很出眾,唯獨一雙眼睛十分閃耀,這為他略顯淡漠的臉增添了生機和光彩。 常安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眼角,安慰性地抱了抱他,“我也舍不得。”又想起常父的話,“我爸爸沒有罵我,我不會和你分手。” “但我們以后不能經常見面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各自努力,就像你說的那樣,為了我們的光明正大,我們都要更好。”她的嗓音甜軟明潤,嘴角彎彎,對他說話的時候總有種不為人道的親昵,神情柔軟好似撒嬌。 常安沒有說出來的話宋丁都懂。常父的為難,周遭的目光,她都可以不在乎,為了照顧親人的情緒她可以適當妥協,但不會真的和他分開。 宋定想,這得是多喜歡自己啊? 他心中酸軟,這感覺從未有過,有些陌生。 他捧住她的臉,不由分說吻了下去。 第一次,有人清清白白,千千萬萬遍只為了他。 “......我會的,為了你我會的。”他放開氣喘吁吁的常安,揉著她細軟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一直是麻木的,時代的潮流推著他前進,他空有自己的思考和意識,卻被局限在一個黑房間,十年如一日的照顧母親,母親病死后他的人生又在那個男人的安排和計劃當中顛簸、殺戮,這么多年他從來都不自由。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他想要和這個小女孩一樣,去主動爭取什么。 第二日 杭州城站 汽車黃包在外頭停得密麻,火車隆隆聲下,一波一群來往的旅人兼前來送別的家屬,也算是早早熱鬧起來。 眼看就要上火車,老李的太太孩子都來了。 常安一一和大家握過手,到了常迎崇,他以對待成年人的方式囑咐:“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必擔心。也請你一定保重,常安。” 宋定也站在角落和她隔海相望,火車滾動,很多人追上前來。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風刮過她的面頰,在飛舞的發絲中,他們都在倒退,直到消失。那時她猛然有種預感,這些在生命中濃墨重彩過的人和事終究會遠去,觸不可及,成為回憶啊。 ----------- 作者有話說:借用一位讀者的話,男主的人生,是被國家信仰所裹挾的一生。你品,你細品,他是很悲劇色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