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趙墨:“算了?” “那不然你想怎……”吳枕云話到嘴邊立馬就止住了,不行,不能讓他想,他一想準沒什么好事,她說道:“士可殺不可辱,不管你想怎么樣都不許兇我!” 比起趙墨使喚自己做這兒做那兒,吳枕云打心底里更怵惕趙墨生她的氣,以前他一生氣吳枕云就以為他厭煩自己去他府上叨擾他,生怕自己今后無處可躲,無處藏身。 這種小心翼翼的心境至今還籠罩著她,一時半會兒難以消散,不聲不響地延續到現在。 “我不兇你。”趙墨往床榻上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把你弄濕的這床被褥搬到你自己的床上,還有枕頭一起。” “你不要了嗎?”她問道。 趙墨搖頭:“上邊全都是你的涕淚口水,我怎么要?” “哦。”吳枕云小聲嘀咕:“原來不是嫌棄被褥,是嫌棄我。” 聽她小聲碎語著什么,趙墨蹙眉問她:“怎么,不樂意?” “樂意的。”吳枕云點頭。 趙墨兩指別別手,道:“快些搬走,省得放在我這里礙眼。” “好!”她滿口答應下來。 她當然是樂意的,被褥和枕頭往簽押房竹榻上一放,她整個人就滾了上去不肯下來,跟個小傻子似的樂呵呵抱著被褥發笑。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高興什么? 吳枕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不需要再回淳于府拿冬日的鋪蓋被褥而歡喜吧,這倒替她省了一樁事。 第20章 找死?不至于不至于 從趙墨府上回到大理寺后,吳枕云收拾好自己的屋子,便立馬提審了嫌犯鄭大勇。 大理寺審案正堂外,陰沉沉壓著一片厚重的天際。 土黃襕袍血衣的證據呈上來的時候,鄭大勇就已經開始搖擺了,此前一口咬死不是他殺害的死者,是有人栽贓陷害,現在開始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起來。 他急迫地深吸著氣息,跪在堂下垂首想著如何回吳少卿的話,吳少卿卻猛地拍下酸枝獬豸紋驚堂木,嚇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本官問你,這件土黃襕袍可是你的?上面的血漬從何染來?還有一塊塊白蠟又是從何而來?這件土黃襕袍又為何出現在白象亭旁的竹林里?十一月初七巳時你進到那竹林里做了什么事?” 砰的一聲,驚堂木再落,吳少卿厲聲道:“本官問話,速速從實招來,不得有誤!” 吳少卿一句接著一句的逼問,根本沒有給鄭大勇任何琢磨思考的機會,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道:“我是為民除害!那個孫德正老不正經的,他在府里強迫了多少婢女,那些婢女對他恨之入骨,卻敢怒不敢言,我實在看不下去才對他下了手!吳少卿,草民是嫉惡如仇,義勇之舉,何罪之有啊?” “少扯了,你根本就是為了孫府的家產!”站在一旁的楊文詩對他嗤之以鼻道,轉過身對堂上坐著的吳少卿躬身一揖,道:“回少卿,卑職私底下查清了,這個鄭大勇入贅孫家,心中早已積恨已久,對他那些狐朋狗友說遲早要弄死孫府一家子,卑職甚至以為孫府的大娘臥病在床也是鄭大勇下手暗害的,好讓孫五娘子孤立無援,他趁機侵奪孫府家產。” 鄭大勇一聽楊文詩翻出以前的事,大驚失色,口中直嚷嚷著冤枉:“草民冤枉啊!草民沒有對岳母下過手!更沒有謀害岳母之心啊!吳少卿,草民真的冤枉啊!” 吳枕云審問嫌犯時神色一貫的冷淡,面無表情地問鄭大勇:“本官問你,你是如何殺害死者孫德正的。” 鄭大勇聽到這個問題,眼底漸漸泛起一絲得意來,道:“吳少卿你不是已經查清了嗎?何必再問草民?” 吳枕云面不改色,冷冷道:“本官見識粗淺,實在不知你用何種法子殺害的死者,還請賜教。” 鄭大勇臉上浮現出一種自滿自得的神氣來,并向吳枕云投去幾眼鄙夷與不屑,道:“將鐵棍用白蠟凝固于出水竹管里,等孫德正沐浴用水時,熱水從竹管里流出來將白蠟融化,孫德正習慣坐在出水竹管對面,白蠟融化,鐵棍被熱水沖刷出來刺入孫德正胸膛正中,等他死后我再回來把白蠟給處理干凈。” 說完作案手段后,他輕蔑地看了一眼吳枕云,道:“要不是我沒藏好那件血衣,你根本發現不了兇手是誰!” “那我還得多謝你露出的紕漏和破綻了。”吳枕云語氣不咸不淡地說道。 她發現鄭大勇沒有提及孫浩一個字,也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孫浩也進過浴室,更沒有打算栽贓于孫浩。 “來人,將鄭大勇的手腳用木枷和鐵鏈鎖起來。”吳枕云起身命令道。 “是!”楊武郎吩咐手下道:“雙腳上鐵鏈,雙手上木枷!” 鎖起鄭大勇雙手雙腳之后,吳枕云又命令道:“你們押著鄭大勇,跟本官來。” 楊文詩和楊武郎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以為她想讓鄭大勇游街示眾,忙道:“吳少卿,還沒有定罪就游街示眾,不符合《訟獄律》的。” “我沒讓鄭大勇游街,我只是要帶他去一個地方。”吳枕云負手于后,大步走出正堂,說道:“押到大理寺門口之后,把他推上馬車去,楊大哥在馬車上看守,本官騎馬在前。” 楊武郎道:“是,卑職領命!” 鄭大勇手上帶著木枷,腳上鎖著鐵鏈,臉上還掛著滿滿的得意,跟著楊武郎走到大理寺門口,在人來人往面前上了專門押送嫌犯的罩布馬車。 他的得意很快就戛然而止。 吳枕云將他帶到了孫府孫德正的浴室里,讓他親眼看到出水竹管里的鐵棍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被熱水沖刷出來的畫面。 她說:“其實在此之前,本官嘗試了許多次都沒有辦法做到你所說的那樣,所以親自請你來看一看,本官哪一步做錯了?或是忽略了什么細節?” “不……不可能啊!我……我那時就是這樣設置的,孫德正也確實死于鐵棍穿身啊!”鄭大勇原本的認知被顛覆了,那一股得意的勁頭也瞬間被澆滅成冰。 重回作案現場的他看著面前熟悉的畫面,覺得陌生又恐怖。 “怎么……怎么可能會是這樣?肯定是哪里出錯了!肯定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出水竹管里的鐵棍刺死了孫德正,那……那……”鄭大勇腳下連連往后退,伴隨著鐵鏈拖地的聲音,他驚愕道:“那……那孫德正是怎么死的?” 吳枕云不答他的話,只是問道:“是誰告訴你這個殺人的法子的?” 鄭大勇瘋狂地搖頭道:“沒有!沒有!是我自己想出來,沒有誰告訴我!” 吳枕云說道:“或許是有人在一旁暗示過你,你自己未曾察覺。” “暗示?”鄭大勇又連連搖頭,否認道:“沒有!絕對沒有人暗示過我!” 吳枕云略一抬手,厲聲道:“將鄭大勇收押候審!” 從孫府走出來的時候,吳枕云問楊文詩道:“孫浩的房間你搜查出什么可疑的東西沒有?” “沒有。”楊文詩失望道:“燭臺、茶盞這些我們都查看過,沒有什么迷藥迷煙之類的。” “我懷疑孫浩撒了謊。”吳枕云微微偏過臉,捏了捏耳垂,淡淡道:“我得再去審問他幾遍。” 楊文詩道:“孫浩現在在國子監寮舍里住著,盛都府衙的人看守著,也只有少卿你可以進去審問了。” 吳枕云拍拍她的肩,道:“孫府這邊就有勞你多費心了。” “和我嘴上客氣有什么用?”楊文詩也拍拍她的肩,道:“這個案子完了,你得請客的。” 吳枕云道:“如果這個案子懂事的話呢,最好在我發月俸那天了結。” 楊文詩道:“如果這個案子懂事的話呢,它就不該發生。” 話畢,兩人相視一笑。 楊文詩將吳枕云送到孫府門口后,轉身便去安排衙差和捕快了。 吳枕云不急著去國子監西院寮舍審問孫浩,而是先去找任逸,有些事她想弄清楚。 正是晡時,天昏暗下來,食店門外掛起了梔子燈,隨風飄蕩。 吳枕云路過一家食店,從食店大開的隔扇窗望進去,好巧不巧就看到任逸坐在里面吃打鹵面。 當真是一件稀罕事。 任逸的府上住著祖孫三代,每天的晡食必須要一大家子圍聚在一起享用,少一個人都得問清楚緣由,是雷打不動的家規。 所以任逸每天都得回家用晡食,他也因此特別見不得吳枕云這種每天都吃外食的人,還以太醫的身份恐嚇她說每天吃外食會變得越來越蠢。 “任御醫,你今天怎么想不開來吃外食了?”吳枕云手撐在窗檻上,沖任逸挑了挑眉道。 埋頭吃面的任逸抬起臉來,道:“是阿云啊,進來吃面。” 吳枕云繞到食店門口走進去,沖堂倌招手,道:“來一碗精rou臊子打鹵面!” 說著走到任逸的桌前,拉開一張條凳用桌上抹布擦了擦,坐在任逸對面,道:“是不是你爹娘不認你做兒子了,所以不讓你回府吃飯?” “是我自己不想回府吃飯,就和府里說遇白有公事要找我談。”任逸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夾了一口面往嘴里塞,面都跟著他一起苦兮兮起來。 吳枕云微驚:“趙遇白?” “叫我做什么?” 趙墨突然從吳枕云身后冒出來,一道身影沉沉壓在她臉上,迫得她低下了頭。 他一手端著牛rou薄片打鹵面,一手端著精rou臊子打鹵面,把吳枕云的那碗放到她手邊,道:“我確實有公事要與他談,談之前吃個面。” 吳枕云從筷筒里拿過一雙筷子,手里拌著面,問任逸道:“你為什么不想回府吃飯啊?” “臨近年底,我爹娘又開始催我娶妻成家了,”任逸從腰間抽出那一柄十六股的鴉青紙紫竹聚骨折扇,扇尾抵著額角,說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爹娘那種眼神,我不娶妻成家就像是犯了天大的罪一樣,實在是受不住了,只能出來躲躲。” 吳枕云夾一筷子面吸溜起來,說道:“實在受不了的話,你可以找我啊?” “找你?”任逸看了一眼趙墨,很是惜命道:“那我還不如直接去找死!” “我是讓你找我做你爹娘,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催你成婚的。”吳枕云從面碗里舀一勺臊子,說道:“乖兒子,叫一聲阿娘來聽聽,爹爹也行……誒呀!” 十六股的鴉青紙紫竹聚骨折扇落在她前額,有些吃疼。 “你鬧呢你!”任逸撂下碗筷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21章 我等著 吳枕云隨便扒拉幾口鹵面后,起身走到任逸身側坐下,低聲與他說道:“任安閑,如果你想迷暈一個人,暈到不省人事的那種,你會選擇什么藥?” “嗯……麻沸散。”任逸手里轉著十六股折扇,道:“效用快又簡單,哄人把酒喝下,不過一刻鐘那人立馬就毫無知覺。” 他看著吳枕云虛心求教的樣子,不免又多與她說幾句,道:“不過麻沸散在入口時就能察覺得到,很容易被吐出來,如果用蒙汗藥的話,味道輕,入口時不易察覺,但需得兩個時辰才能見效,且達不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知覺的。” 吳枕云問道:“有沒有什么迷煙之類不用入口的藥?” 任逸搖頭:“迷煙沒什么效用的,別聽街上那些賣藥郎瞎吆喝,除非你往那人的鼻子里直接灌入大量的迷煙,那他才可能會被煙霧嗆到昏迷。” 他手中折扇一落桌,道:“迷暈人最好的法子還是得從口入,其他法子聽著玄乎,其實不可信。” 也就是說如果孫浩真的是昏迷過去的,那么他此前必定喝下過含有迷藥的東西,或是茶,或是水,或是酒,或是湯。 吳枕云恍悟了些,道:“多謝任御醫不吝賜教。” “吳少卿客氣了。”任逸湊近吳枕云,壓低聲道:“依我行醫多年的經驗來看,迷暈人不在于用的什么藥,反正倒騰來倒騰去也就那幾味藥,而在于用的什么手段哄得人喝下藥,譬如說如果你想迷暈遇白……” 此時,吳枕云下意識地抬眸看了一眼趙墨。 他略斂袖,骨節分明的手撫過桌上的茶壺倒茶,潺潺的熱茶流入盞中,三指扣住,仰喉,一飲而盡,微突的喉結上下滾動,茶盞輕輕“噠”的一聲落下。 舉止從容,神情淡然,并沒有注意到任逸與她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