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敬桐穿著件黑漆漆的t恤,胸前有團抽象派撞色印花,戴著頂純黑的鴨舌帽,沖她點了點頭。 “歡迎光臨。” “……謝謝,”安靜噎了噎,“怎么是你在這兒?” 最近他們經常一起澆地——她澆她的,他澆程風的,問好也問出些交情,至少見面后的寒暄不成問題。 “幫忙,他們最近不在傻瓜鎮。” 安靜合理懷疑這個忙本來是該程風幫,但他剛好也不在,于是他就找到了鎮上的第二個好青年。 她點點頭,心中不無羨慕: 她也想幫幫別人…… 買來需要的東西后,安靜在回去路上思索起該怎么和程風說找她幫忙的事。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小瞧了,她也可以幫除他以外的人呀。 等她想好措詞發給程風時已經是中午。 程風似乎很忙,沒能及時回復她,但具體在忙什么她并不清楚,只在前兩天的對話過程中知道他遇到的麻煩事和他從前的工作有關。 她那時想了很久他會是什么工作,但絲毫想像不出。 不過看他頭發又多又漂亮,應該不是讓人頭禿的工作吧? 吃過午餐,安靜不出意料地困起來,倒去床上不到五分鐘就酣睡起來。 午休向來是奇妙的事,尤其是夏日里的午休,不管睡了多久,都會有種既漫長又短暫的混亂感,如果不設鬧鐘,很難憑感覺估計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有時候沒睡著也像是睡著了,有時候睡著也會像沒睡著,仿佛整個人沒在云端,沒有時間與邊界。 安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候,只知道最后喚醒她的是一陣鈴響,并且就在耳畔。 人被驚醒,意識回籠,鈴聲還持續響著。 是她的手機——因為沒等到程風的回復所以被她帶來枕邊。 安靜拿起它,見屏幕上果然閃爍著程風的名字,著急忙慌劃開,接通電話。 “喂?” 這還是她和程風的初次通話,聲音明明帶著點局促和緊張,卻被午睡后的慵懶感沖淡。 程風久違地聽見她的聲音,為這懶洋洋的語氣一愣,疲憊也奇異地被沖淡,有些抱歉地問:“在午休?” “嗯,不過已經快醒了。” “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想的。 她看不見程風的表情,但覺得他可能會因此嘲笑她一下,安靜翻了翻身,側躺著和他通話,聲音從初醒時的甕聲甕氣變得如常。 “怎么突然打電話?是有要緊事嗎?” “不是你有事要和我談嗎?”程風理所當然地問。 “……” 是有事,但是可以短信啊。 她不習慣和人通電話,就像現在,明明和他也算熟悉了,但一通電話就覺得不適應。 “我手邊還有些事,我想電話里說可能會快些。”程風聽她不語,向她解釋句。 一旁的前同事聽見這樣的直男發言,手抖了下。 情商堪憂呀小老弟,他要是敢這么和女朋友說話明天就該恢復單身了吧?不對,他這位小老弟一直獨來獨往,連恢復單身都談不上。 所以他為什么覺得小老弟是在和女朋友通電話? 前同事忙里偷閑,抬頭瞄了眼窗邊那道頎長的背影,欣慰摸了摸下巴。 唉,忙到長胡子了。 不是。 他是想說這回小老弟回來,整個人的氣場變了不少,好像更好看——不是,好像更有人情味了些,就像是交了女朋友。 當然,不管前同事怎么鄙視程風的直男發言,在安靜這里,他這樣說就是最行得通的。 聽是這樣,什么不自在、不適應統統都被她丟掉,抓緊時間問程風:“你已經看了消息?” “嗯。” “那你是覺得我不能勝任嗎?” “是有點。” 程風過于耿直地承認,安靜失語,過了會兒換作平躺姿勢:“我可以的,我好像比你還年輕。” 她也可以做可靠的青年,發光發熱。 “……”可靠的青年端著咖啡杯的手抖了抖,默了會兒說,“不全是這樣,更多的是怕占用你的時間。” “不會的,我本來也不忙,隨時都有時間的。”比起她那些隨時都能做的事,她更想和他們一樣幫到別人。 “那晚上也能幫?” 晚上? 安靜瞪圓眼盯著淡黃色的天花板,篤定道:“晚上也能,我很會熬夜的!” 她有時候十點半才睡。 程風那頭靜默許久,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給她個答復:“好。” “那就這么說定了?” “嗯。” …… 電話掛斷后安靜徹底擺脫午睡后的混沌感,慢半拍地去琢磨程風說的“晚上”是出于什么考慮,難道是會讓她半夜出門去幫忙嗎? 聽起來很不人性…… 她甩甩腦袋,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也許他只是試試她的決心呢? 安靜這般說服自己,但到了晚上又不經意回想起這話,總覺得程風這么說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她盤腿坐在飄窗上,背靠著菠蘿軟墊,呆呆望著窗外的山坡,山坡寂靜,披著清暉,它頭頂的夜空卻很熱鬧。 月和星星似乎是在辦舞會,微光一閃一閃的,風不時帶來些細弱的聲音,鉆進窗戶,其中那些讓人辨不清出處的大概就是宴會的聲音。 她看了許久,低頭去縫兩塊手工布料,忙完玩偶的身子和耳朵部分,收工坐去床上。 就在她打算關燈的前一秒,被她留在床頭的手機狂歡起來,她一眼瞥見程風的名字,繃緊神經。 可怕,難道是來真的? 她有些懵地接通電話,還沒吱聲就聽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放大音量聽那邊的動靜,然后就被程風的聲音震到。 “晚上好。” 她將聽筒拿得遠些,倒不是太大聲,相反還很溫柔,只是耳朵有些癢酥酥的,她也小聲回了句:“晚上好。” 盡管是在自己家里,但她晚上說話總是下意識壓低分貝,聲音極其輕柔,順著手機傳去程風那里,他將揚聲器打開。 “還在……熬夜?”程風似乎斟酌了下用詞。 “這才九點呢。” 雖然已經打算睡了,但還是要裝出現在還很早的樣子。 程風卻說:“可我打算睡了。” “……” 那打電話做什么? “只不過我離開傻瓜鎮后一直失眠,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安靜愣了愣:“我能幫到你嗎?” “當然能,可不可以請你念點什么。” 安靜悟了:“你是說童話書?” “……差不多,詩也行。” 因為失眠,所以需要她講點什么,換言之,他是需要她哄睡。 安靜被自己的想法囧到,臉龐突然紅了紅,應承下來:“那你等等我,我去書房——”她說到一半瞄見床頭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出于偷懶問他,“英文也可以嗎?” 程風聽出她已經答應,心跳驀地變快,竭力放得沉著:“都可以。” 只要是她的聲音。 他最開始和她交談時就有這樣的想法,聽她說話總有一種頭枕在棉花枕頭上的舒適感,軟綿柔和,很適合讀書哄人入睡。 果然他沒想錯。 安靜靠著床,隨便翻開一頁念起,過程中思緒有些飄忽—— 好奇怪,她怎么又是在幫他,所以他下午問的事也是在為他自己做打算嗎? 怎么這樣啊?那他到底有沒有要她幫別人的意思啊? 安靜覺得自己像是個等人向貴族引薦、妄圖謀條升官路的小官吏,但偏偏遇到個不靠譜的中間人,只承諾不辦事,害她總是著急…… 當然這個比喻并不是完全貼切就對了。 她出神許久,念得卻感情充沛,念完so 18后,發現電話那頭傳來的呼吸越發平穩,嘗試用氣聲叫他的名字:“程風?” 程風不語,依然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安靜猜他已經睡著,屏息掛斷電話,盯著屏幕上的通話記錄露出個甜滋滋的笑。 其實能幫到他已經很好了,她也很有成就感,她懷著成就感喝了杯水,關燈、閉眼。 遠在電話那頭,程風也在暗色中露出個微笑,點開錄音,一遍遍地聽下去,睡著前腦海里都是她的聲音……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