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意義，”遙光嘆了口氣，答道，“你們都只是為主角服務(wù)的npc，讓這個世界變得像那么回事，提供一個讓我與龍劍錄，理想中的愛人相遇的場合，滿足我愿望的布景而已?！?/br>
    克萊蒙那攝人的眼光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人類的溫暖的目光。

    “您好，造物主，”克萊蒙說，“我們唯一的神，能與您相見，是我畢生的榮幸?！?/br>
    說著，他朝遙光行禮，遙光只覺得這感受非常地怪異，身為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創(chuàng)世神，正在接受自己教宗的行禮？

    克萊蒙端詳遙光，似乎正在努力地了解他，片刻后，他朝龍驍說：“教廷從未考慮過造物主降臨的情況，也沒有配備合適的位置，我不知道該讓神坐在哪里?！?/br>
    遙光突然大笑起來，龍驍十分無奈，說：“隨便就行了。”

    克萊蒙于是做了個“請”的動作，帶著遙光與龍驍?shù)酱斑叄皇翘职丛趬Ρ谏?，整座圣堂便隨之瓦解并重新組合，形成延伸而出的平臺。

    “請坐?！笨巳R蒙說，“星夜圣堂建筑結(jié)構(gòu)由大學(xué)者親自設(shè)計，在建筑材料中，他植入了星晶，所以整座圣堂能隨時變換我想要的形態(tài)?！?/br>
    “看來我的信徒很有錢?！边b光坐下答道，“您知道源初水晶么？”

    克萊蒙點(diǎn)頭，答道：“虛無之神所獲得的‘鑰匙’，或者說‘圓規(guī)’?！?/br>
    遙光接著將事情的經(jīng)過從頭至尾朝克萊蒙解釋了一遍，克萊蒙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

    “源初水晶是締造我們這個世界，以及在這個位面之下千千萬萬個世界的設(shè)計儀器，”克萊蒙稍一沉吟，而后道，“我相信閃戎尚未得到突破這個位面的辦法?！?/br>
    “等等，”遙光說，“對這個墜飾的了解，你怎么比我還要詳細(x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教宗克萊蒙朝龍驍揚(yáng)眉，示意詢問。

    “是的，”龍驍答道，“我還沒有告訴他。”

    “告訴我什么？”遙光追問道。

    “源初水晶的功能與作用。實不相瞞，先叔父在這四千年里，已經(jīng)得到了初步的答案，”龍驍說，“但事情實在太多、太復(fù)雜了，所以我沒有第一時間朝你解釋?！?/br>
    克萊蒙說：“既然如此，我們就還有不少時間，你確定要在四千年后，再次發(fā)起新的戰(zhàn)爭？”

    遙光認(rèn)真地說：“你知道閃戎炸毀了空間站嗎？”

    “我很清楚?！笨巳R蒙清晰地答道。

    遙光：“他一直在尋找我，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一定與源初水晶有關(guān)?！?/br>
    克萊蒙看了眼遙光，反而解釋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在水晶的力量下，你所在的世界，和你創(chuàng)造出的世界，都將受他控制，這取決于你為他開放多少的權(quán)限。”

    “等等，”遙光一臉茫然，他突然發(fā)現(xiàn)教宗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更了解這件事，“怎么開放權(quán)限？我自己都沒有權(quán)限?！?/br>
    龍驍：“因為你就沒在乎過這件事?！?/br>
    遙光：“？？？”

    “我可以賦予他權(quán)限么？”遙光說，“所以我也擁有水晶的權(quán)限，是這樣？”

    龍驍：“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你在想什么？”

    “龍先生，注意你的言辭，”克萊蒙卻覺得很好笑，說，“這是三神座共同供奉的至高神。”

    龍驍：“我不承認(rèn)至高神，我只知道他是段遙光?！?/br>
    龍驍顯然失去了耐心，說：“教宗，我現(xiàn)在提醒你了，造物主已出現(xiàn)，閃戎握有源初水晶，如果讓他再得到遙光，完全開放水晶的權(quán)限，我們的世界便將坍縮?！?/br>
    “所以呢？”克萊蒙正色道，“一切的存在都毫無意義，稍早之前，你我已得到造物主親口說出的答案，萬物不過是這個華麗舞臺上的布景，星辰也終有謝幕之時。”

    “你……”龍驍深呼吸，再看遙光。

    這話確實是他親口說的，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只為了讓遙光與龍劍錄相遇，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克萊蒙笑道：“閃戎比我們更早明白這一點(diǎn)，意義是虛無的。”

    “可我的存在有意義啊！”龍驍終于暴走了，說，“你覺得自我不是真實的么？看看周圍的一切，看看我們的至高神，他只是賦予了宇宙初始的狀態(tài)……”

    “對對對！”遙光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他選擇誠實回答，卻捅穿了意義本身的遮羞布，現(xiàn)在想方設(shè)法地圓回來一點(diǎn)，“其實說我創(chuàng)造了一切也不恰當(dāng)，我只是賦予了一個初始設(shè)定，就像光速，像π，像……總之，我也不知道這些設(shè)定是從哪里來的，我參考了我們所在的現(xiàn)實，沿用已有的參數(shù)?！?/br>
    龍驍平靜少許，又說：“克萊蒙，感受這一切所帶給你的體驗，你覺得它就像閃戎所言，是虛無的么？”

    “你的說服尚不夠有力度?！笨巳R蒙正色道，“但我還想問您兩個問題，我尊敬的造物主?！?/br>
    “呃，”遙光知道龍驍正在努力地爭取教廷支持，自己的回答也許將關(guān)系到教宗的態(tài)度，但他也無法與龍驍商量什么答案才最合適，只得硬著頭皮道，“你問吧?！?/br>
    克萊蒙說：“您知道您所存在的意義么？”

    “我不知道?！边b光只得說，“在我們的世界里，也有不少人在追問存在的意義，追問何謂真實，這是一個很……哲學(xué)化的概念，常常與‘活著’‘死亡’綁定在一起，大多數(shù)人在生活中也并不關(guān)心?！?/br>
    遙光在念書時也偶爾會思考這個問題，人最終都會死，宇宙也將徹底消亡，那么一切是為了什么？對于意義本身，各哲學(xué)流派都在解釋，但他仍然沒有得到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這是一個終極追問。

    “他必須突破自己的位面，”龍驍說，“就像我們曾經(jīng)討論過的一般，到了更上級位面，才能知道本身宇宙所存在的意義?！?/br>
    “二級答案有了，再上上級位面呢？”克萊蒙說，“這不是問題的最終答案，哪怕大學(xué)者的理論得到證明，一切仍需有其根源解釋。”

    龍驍與克萊蒙都不說話了。

    遙光：“你想說，我所在的現(xiàn)實世界也只是一本書么？”

    “不一定。”龍驍說，“也許是故事，也許是實驗，也許是程序，或是其他的東西，我們立足于已有的經(jīng)驗，無法去揣測在經(jīng)驗范圍之外的結(jié)構(gòu)，但源初水晶的存在能窺探到這一本質(zhì)。教宗，我沒時間陪你辯經(jīng)。三神座訂立過盟約，在造物主現(xiàn)身之際，必須以全無保留的力量，協(xié)助奪回源初水晶。”

    “龍先生，你依舊堅信著真實?！笨巳R蒙說，“那么，最后一個問題。”

    “請說。”遙光突然覺得，眼前的龍驍，就像當(dāng)初的龍劍錄，正帶著自己輾轉(zhuǎn)于世上，對抗那巨大的機(jī)械之樹。

    “如果奪回源初水晶，”克萊蒙緩緩道，“您會怎么做？”

    龍驍顯得不耐煩起來，答道：“他將結(jié)束這一切，會回到他的現(xiàn)實世界中去，再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位面，在那里繼續(xù)與我叔父相遇?！?/br>
    “不，”遙光突然說，“我不會，龍驍，我想留在這里?！?/br>
    龍驍一怔，繼而以陌生的眼光看著遙光。

    遙光沉默片刻，在得知龍劍錄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放棄生命，自然死亡的消息后，他已經(jīng)慢慢地走出來了。這些天里，他一直在回憶——回憶他們在一起的點(diǎn)滴，與他抱著什么樣的愿望，懇求自己留在他的身邊。這四千年里，他一定活得很累吧？不停地尋找自己，卻一次次地落空與失望。

    在飛船上，用龍驍?shù)耐庑蝸碓O(shè)定虛擬戀人的那一刻，他慢慢地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他已不想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去，再采取做一個設(shè)定，寫一本書的開頭，穿越進(jìn)來與龍劍錄相愛的做法，那是對龍劍錄的愈發(fā)不尊重——他真的想這樣嗎？作為一個生命被造物主所cao控的npc，他存在的意義早就被設(shè)定好，目的只是滿足遙光的欲望，與他談戀愛……如此而已。

    他在數(shù)本書中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復(fù)生，讓他輪回轉(zhuǎn)世，只為了與自己相遇，卻在故事的尾聲拋棄他，離他而去。

    遙光產(chǎn)生了近乎贖罪的念頭，雖然他尚未完全想清楚，但他明白到在上一本，架空古代世界中，龍劍錄所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希望與他，像普通又平凡的戀人一樣。”遙光終于答道，“這也許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克萊蒙與龍驍看著遙光。

    “真正的戀人是怎么樣的呢？”遙光想了想，回答，“我本該與他在四千年前相遇，因為一場事故，我來到了四千年后，而他也早已死去。如果沒有源初水晶，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想，我會搭乘飛船，去尋找回到過去的方法……”

    “你無法回到過去，”克萊蒙說，“這是你所設(shè)定的規(guī)則，任何方式都不能讓你回到過去，只能前往未來?！?/br>
    “那么我會在星夜之中尋找他留下的足跡，”遙光說，“一直到我的生命盡頭，在星海之中死去，這才是一個故事符合邏輯的結(jié)局，不是么？”

    龍驍：“所以就算奪回了源初水晶，你也會留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你不是在開玩笑？”

    “當(dāng)然，”遙光答道，“早在進(jìn)入前，我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雖然現(xiàn)在我失去了他，但我依舊希望脫離造物主穿梭于兩個世界的能力，把自己當(dāng)作平凡人看待。我相信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br>
    龍驍：“他早就死了，你如果想贖罪，大可不必，這么做他也不會知道?！?/br>
    “不全是贖罪，”遙光說，“我需要用一生來反省?！?/br>
    克萊蒙說：“我們尚不知道，造物主如果在這個世界中死亡，會發(fā)生什么?！?/br>
    “不一定是坍縮，”龍驍答道，“這個位面也許從此進(jìn)入不朽。我們沒有實驗研究過?！?/br>
    “什么？”遙光茫然道，“不朽？”

    龍驍：“你會得到答案的，我向你保證，就這樣吧。”

    克萊蒙沉思著，手指在茶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龍驍沒有再看教宗，伸手朝向遙光。

    “如果我不協(xié)助，”克萊蒙說，“也許你們會自我放逐？將造物主放逐到可觀測宇宙之外的虛無中，永不被虛無之神找到，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br>
    “我不會和他一起放逐的?！边b光哭笑不得。

    “注意你的言辭，教宗，”龍驍說，“我不是我的叔叔。”

    克萊蒙于是笑了起來，說：“造物主現(xiàn)身之時，三神座將聯(lián)合摧毀創(chuàng)生之柱，這個盟約從前有效，現(xiàn)在依然有效?！?/br>
    “謝謝?！边b光十分感激，教宗是第一個明確表態(tài)將協(xié)助他、支持他的人。

    龍驍說：“我想你不介意通知可汗，稍后我會通知學(xué)城，學(xué)城也許會發(fā)出正式宣戰(zhàn)聲明。”

    “共和國與聯(lián)邦雖然力量已式微，”克萊蒙答道，“但我想他們?nèi)匀粫?zhàn)?！?/br>
    遙光：“我需要面見他們的負(fù)責(zé)人么？”

    “不，不需要?！饼堯斦f，“共和國與聯(lián)邦本來就愿意配合教廷與大宇航協(xié)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你當(dāng)初設(shè)定的世界了。”

    龍驍做了個摘帽的動作，朝克萊蒙行禮，克萊蒙起身還禮，龍驍拉著遙光的手，另一手干凈利落，朝教宗做了個“再見”動作，兩人一同從圣堂的平臺上躍出。

    “你是不是得告訴我一些事？去哪兒？”

    “先逛街，給你買替換的衣服，補(bǔ)給。”

    “然后呢？”

    “你怎么總是有這么多問題？”龍驍顯然耐心欠奉，架不住遙光總會隨時隨地提出新的要求。

    “這是我的責(zé)任??！我還有一件事很好奇?！边b光說。

    教廷星上物資極其豐富，亦是宇宙中諸多智慧生命的朝圣之地，旅游業(yè)相當(dāng)發(fā)達(dá)，最大的城市流星城是旅游者的第一站，商貿(mào)繁華且在教廷的經(jīng)營之下完全免稅。

    整座城市就是一個宏大的購物中心，上下有四百多層，近千條商業(yè)街道。龍驍租用了一輛半封閉式的渦旋摩托，載著遙光進(jìn)入星球主城“流星”，倚在主干道畔看了一會兒導(dǎo)航。

    “先去看看武器，”龍驍說，“如果你不餓的話?！?/br>
    遙光當(dāng)然都可以，只是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

    “什么？”龍驍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遙光：“剛才的問題?！?/br>
    龍驍：“你每天有這么多的問題，我怎么知道是哪個？”

    遙光：“大家都說到‘三神座’，三神座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教廷、大宇航協(xié)會與學(xué)城是‘神座’？”

    “因為你?！饼堯斞院喴赓W地答道。

    “我？”遙光不解道。

    “世界之所以誕生的原因是什么？宇宙有沒有自身的目的？”龍驍說，“但凡有智慧的生命，都會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在一個問題始終得不到解答之時，大家都會嘗試著用自己的世界觀來試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