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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芝的哭聲又重了:“怕,夢里好可怕……” “芝芝不怕,跟太婆說說,慢點說,咱不急?!碧棠瘫Ьo她,拍著她的背。 蘇芝這才停住了哭,用力地想了會,“夢里很多人遭難了,來了很多紅衛兵造反派,說要革命,抓住阿爸,說阿爸是中醫,是四舊,又說阿爸的親娘在資本家做過傭人,成分不好,要□□。” 蘇耀宗的臉色變得鐵青,中醫也要被□□? “你小哥呢?什么情況?他只是一個學生?!碧棠碳绷?。 明亮也眨巴著眼睛,緊張地看著小妹,他知道小妹的夢很準,會示警。 “學校停課了,大學也不招生了,老師都被□□了。小哥跟那些造反派混在了一起,去斗其他人,那場運動結束之后,小哥就被抓了,被槍斃了?!碧K芝說著,打了個嗝,又哭了起來。 太奶奶沉默了,蘇耀宗和林惠玉都沉默了。 他們不知道蘇芝說的運動是什么?這個運動為什么連老師都抓,為什么要廢四舊,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成分不好,日子很難過。 以明亮的性格,真的有這樣的運動,他勢必會加入這些人,后面會怎樣可想而知。這個運動不可能一直存在,等到運動結束,自然就是清算總賬的時候了,那么明亮…… 他們打了個冷戰。 明亮說:“我,我才不加入他們,我要當兵的。” 蘇芝看了他一眼,面色卻不改,“如果有人欺負阿爸了,欺負大哥了,你會不會反抗?”明亮老實地點頭,如果真有人欺負家人,他真的會跟人拼命。又聽她說:“如果反抗,是一個人力量大,還是群體力量大?”明亮又點頭,當然是群體的力量大,這一想,他睜大了眼睛,他還真的會去參加那種組織。 他身上出了冷汗:“太婆,咱去當兵,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沒人敢欺負我們,咱的成分就會比任何人好?!?/br> 太奶奶沉默了,她很不想明亮去,但是蘇芝的夢…… “當兵就能解決問題嗎?”蘇耀宗提出了疑問。 “我都當兵了,人都不在農村,還加入什么造反組織?!泵髁疗擦似沧?。 太奶奶說:“軍隊就不亂嗎?那種運動不可能只亂農村?!惫焕蟻砭鳎棠陶娴牟皇悄敲春煤?。 蘇芝卻搖頭:“我沒有在夢里看到軍隊亂了,也不只是農村亂,城里更亂,大哥那里也亂?!?/br> 太奶奶是真的害怕了,她當然相信蘇芝的夢,早先時候做的那個天災的夢,準得一塌糊涂,現在這個**…… 她當然不會想到,這些夢不是真的,只是蘇芝用來說服他們的一個說辭。她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曾孫女,認為小孩再聰明,也想不到這些,這些自然又是老天的示警。 她沉下了臉:“耀宗,你跟老宅那邊不要來往,也不要心軟。你親娘以前做過資本家的傭人,萬一有人拿著這個把柄過來為難你,咱有口也說不清楚。” 這個時候,反而慶幸當時蘇耀宗沒有去成資本家當賬房先生,那個時候他親奶那邊不同意他去,他親娘一定要把名額給老八,后來換了老八去的。這事,算是幫了他。 “中醫,中醫……”太奶奶在那念叨著,突然一拍大腿,“耀宗,你學中醫這事,咱這么合計,咱不是中醫,只是赤腳醫生,你的本質是農民,并不是中醫?!?/br> 姜還是老的辣,蘇芝不得不服太奶奶,她竟然能想到赤腳醫生,國家不會為難。大革命期間,多少的中醫被打倒,西醫也很多人被打倒,但唯獨赤腳醫生沒有被打倒。就像太奶奶說的,赤腳醫生的本質,就是農民。 蘇芝說:“夢里,也有跟阿爸這樣的既是農民也是醫生,他們就沒被打倒。” 太奶奶又說:“至于東升那,只要他小心點,應該不會出事。對了,咱這還有你阿爺的烈士證書,我明兒去一趟縣里,跟縣里討一個證明文書,咱家是為國家出過力,有這個證明,咱就不怕。” “太婆,我呢?”明亮最關心的還是自己,“我能當兵嗎?” 太奶奶沉默了,她的心里依然是極不愿意曾孫子去部隊的,當年兒子的創傷太深了,她嘆息:“讓我想想,想想。” 明亮還要再說說,就被林惠玉拉住了,“你太婆會想通的。” 這一鬧騰,很多人都睡不著了,蘇耀宗他們回去之后,一直都在談論著這件事情,睡意全無。 明亮一次又一次地自問:“太婆會答應嗎?”他心里一點自信都沒有,太婆的心結太深了。 蘇芝卻給他打氣:“你可以的,小哥?!?/br> 她對自己的這個辦法,是很有自信心的。哪怕今年小哥當不了兵,明年當大革命發生了,太婆也勢必會小哥去當兵的。這只是早晚的問題,所以她一點也不心急。 太奶奶回了自己的房間,怎么也睡不著,最后干脆就坐了起來,坐在床頭,一直都在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蘇芝說的那個夢境。 她是不懷疑蘇芝說謊的,她只在心里盤算著,怎樣能達到最低的傷害。 明亮去當兵的事情,她是極不贊成的,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大革命,以明亮的性格,又真的會走上蘇芝夢境里的那樣的路。這樣的結果,她不愿意看到。 很矛盾,很糾結,最后化為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