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聞言,江予遲眉心一跳,問:“什么時候?” 盛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道:“回家之前,就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日子。哥哥不知道,jiejie也不知道。” 六歲以前的時光,盛星從未和別人提起。 不僅是她不想回憶,也實在是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不知道怎么起頭,不知道用什么語氣,不知道臉上掛什么表情。 “三哥,先說好,我不難過啦,你也不許難過。” 盛星像是能預料到什么,開口前先安撫江予遲的情緒,等他答應了,才琢磨著從哪兒說起。 小時候,起初的她是困惑的,知道自己是“撿來”的以后,開始抗爭。這些年,盛星偶爾回想過去,覺得自己抗爭的時刻來得太晚,她仿佛被困在某個位置上,以至于回到盛家還看不清現實。 盛星想了想,找了個輕松的開端:“我小時候愛玩水,總去溪邊捉小魚,脫了鞋就敢往下淌水。小溪窄窄的,水也不急,春日里水涼涼的,很舒服。就是有時候,鞋會不小心掉下去,弟弟就會沿著溪邊跑,一路追著鞋,像追風箏一樣。我就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曬太陽,什么都不做,只等弟弟回來。有一次,他還真的撿了一個風箏回來!是人家掉的,還能飛呢。我們倆都很小,跑得滿頭汗都把沒把風箏放起來,偷偷溜出來放了好幾天,終于放上去的時候弟弟比我還高興,又跑又叫的,差點沒被發現。” “我們不敢把風箏帶回家,一直藏在外面。” 盛星回憶起那段時光,驚覺自己還記得這些零碎的片段,她曾以為只有傷痛才長久,現在卻能從記憶里扒拉出一些美好的東西來。 江予遲收緊手,輕聲問:“星星喜歡放風箏?以前沒說過。” “也不是喜歡。”盛星簡單解釋了幾句,“就是沒玩過,覺得新奇。我小時候可羨慕風箏了,能飛得那么高、那么遠,我也想變成風箏。” “變成風箏,想去哪兒?” 他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這會兒,盛星鉆在江予遲的懷里,哪兒都不想去,但小時候她想去的地方可太多了。她誠實道:“就是不想在家里,我和陳漱父母的關系不好。他們脾氣很差,沒讀過書,對我和弟弟不好,他們不高興了,我們就要挨打,竹枝揮下來好疼。弟弟挨打多,他總讓我躲到隔壁奶奶家去。有時候,我們還會被關在地窖里。” 盛星想了半天,憋了個不那么難過的點出來,“但冬天,地窖里還是挺暖和的,餓了還能去摸點瓜果吃,就是太黑了。本來弟弟不用被關的,他總是躲在那兒想陪我,干脆就一起關了。三哥,好奇怪,明明我以前想起來還會委屈、難過,現在說出來,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這是實話,并不是哄江予遲的。 但江予遲卻久久沒有應聲。 她眨眨眼,戳戳他的喉結,悄聲問:“你怎么不理我?” 江予遲沉默著,他給幼時的盛星喂過兩個月的飯,起初把握不好量,總喂得太多,但這小姑娘從來不說,幾天后他才發現她總揉著肚子,問了才說不舒服。 他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哄她,告訴她餓了要說,飽了也要說。 那時的盛星其實還不能很好的掩藏過去,她反過來安慰他,說阿姨告訴她,就是吃撐了,少吃點就好。近來他反復回想過去,才恍然,或許是她從來沒吃飽過,不知道什么是撐,只知道不舒服,卻也不知道說。 “...我在想,怎么樣才能對星星更好點兒。”江予遲低頭,唇落下,輕碰了碰她柔軟的腮,“三哥去把盛霈找回來,讓你欺負。” 盛星松了口氣,抿唇笑了一下:“我欺負三哥就好啦。” 盛星說了一晚上的話,情緒多少有波動,不一會兒就被哄睡。江予遲睜著眼,遲遲無法入眠,后半夜,他起身,無聲走出房間,去茶幾上摸個根煙。 煙是人家送的,他沒動過。 這會兒也沒打算抽,捻在指間過個癮。 黑夜沉沉,西風嗚咽著拂過。 江予遲立在窗前,垂眼編輯郵:[調查17至23年前,所有報道過西港市巢山寺廟的新聞和報紙,列出記者名單,聯系詢問是否替一對姐弟拍過照片,找到那個記者。] 江予遲向來敏銳,今晚本是他得知當年真相的最好時機。他可以問盛星,為什么會被送去西港,為什么離家出走,為什么再也不肯回去。 可是他沒有問,只是當個安靜的傾聽者。 她聽得太多了,從小到大,一直在聽。 有無數人喜歡盛星,她們毫不吝嗇自己對她的喜愛,時時刻刻都在表達著。盛星一直聆聽著,卻鮮少表達自己,只是將所有情緒都獻給了電影。 江予遲想,他愿意永遠聽她說。 . “砰”的一聲震響,打破晨光。 接二連三的響聲在幾秒內結束,隨即爆發一陣劇烈的歡呼聲。盛星睡眼朦朧地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往外張望,外頭在熱鬧什么呢? 床邊沒人,肯定又出去跑步了。 盛星打了個哈欠,又了會兒床才慢悠悠地起來洗漱、換衣服,剛打開門,小丁立正敬禮,大聲喊:“早上好!” 這幾天下來,盛星已經習慣了,她指了指外面,問:“哪里這么熱鬧?” 小丁咧嘴笑了一下:“大家伙聽說江隊回來,都來看望他。現在他們在靶場,和江隊比射擊!” 射擊? 盛星和小丁往外走,她還沒見過江予遲拿槍的模樣,不由好奇問:“他很厲害嗎?你們都很敬重他。” 小丁自豪道:“當然!江隊可是我們這兒成績最好的,每個訓練項目他都是第一名,記錄到現在都沒人突破。”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靶場口。 晴光下,兩個男人蒙著眼,快速組裝著手里的槍,不同的是一個神情嚴肅,一個神情懶散,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裝好槍,對準靶子,連開十槍。 槍聲剛落下,還沒報成績,邊上已響起鼓掌聲。 盛星抬眼看去。 潔白的護士服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女人面容姣好,笑容燦爛,眼里的崇拜之情幾乎要溢出來了。 盛星停下腳步,問小丁:“三年前追他那個?” 小丁看起來還有點兒尷尬:“嫂子你也知道啊,但當時江隊就說他要結婚了,兩人沒什么交集。” 盛星神色如常,道:“我們就在這兒看吧。” 小丁憋著話,努力地給靶場里的鯊魚使眼神,鯊魚好一會兒才接收到訊息,愣了一下,心道不好,立即高聲喊:“哥!嫂子來了!” 第45章 見星45 四歲 盛星俏生生地立在靶場口, 正看著他。 江予遲一把扯下眼罩,大步朝盛星走去,全然不管圍觀的人和報了成績后驟然響起的喝彩聲。小丁見狀趕緊溜, 溜之前說了句嫂子還沒吃早飯。 “三哥陪你去食堂?” 江予遲橫在盛星身前, 擋去惱人的陽光。 寧北光照強,在這兒的小伙們、姑娘們都和大地一個色, 個個瞧著健朗又熱情, 盛星站在其中格格不入。她的職業似乎有一股天然的距離感, 她生得好,又是江予遲的妻子,竟然沒什么人敢和她說話。 盛星探頭, 往他身后一瞧,正對上人群中那女人好奇的眼神, 眼神里沒有敵意, 神情/欲言又止, 看起來像是有話和她說。 她收回視線,說:“你和他們先玩著,我一會兒再去。” 江予遲頓了頓, 喊小丁去拿瓶牛奶,又跟黏人的小狗似的地問了好幾個問題,直到盛星把他推開。 盛星催他:“趕緊去!” 江予遲盯著她, 問:“沒有不高興?” 盛星無奈, 牽著他的手晃了晃:“人家在你生病的時候還費心照顧你呢,我不高興什么, 去吧。” 江予遲低頭,迅速親了親她的側臉,這才肯回去。 盛星遠遠地看了一會兒, 看著那些男人挨個上前挑戰江予遲,最后都鎩羽而歸,而江予遲,從頭至尾,神色都沒變一下,只偶爾抬眸看她幾眼。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就和向日葵似的,走到哪兒看到哪兒。 心里那點兒隱隱的氣徹底散了干凈。 賽事愈演愈烈,盛星看得專注,一沒注意,身邊站了個女人,和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方才的笑容已收斂。 “我知道你。”說話的女人注視著不遠處,看著烈陽下的江予遲,輕聲道,“三年前的冬天,他受了很重的傷,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你叫星星對嗎?” 盛星微怔,不等她回答,女人繼續道:“他傷沒好徹底,才能下床,就向領導申請了假條。理由是要回去求婚。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心里有人。” “以前放不下的時候,我總是想,他喜歡的女人會是個什么樣的人。今天見了你...你們很般配。” 三年前的冬天,過完二月,盛星滿二十周歲。江予遲再也等不下去,急急趕回洛京,想把婚事定下來。 盛星抿了抿唇,想起對她來說極其特殊的一天。 她過完生日沒多久,洛京下了雪。外公打電話來,說務必回趟盛家,她剛從某場頒獎典禮回來,還穿著禮服,只披了條披肩,毛茸茸的,倒是不冷。 到盛家時,天又開始飄雪。 盛星告別經紀人,獨自往大門走。盛家的大門,她四年未踏入,若不是外公,她也不肯來。 盛星提著裙子,垂首小心翼翼地走在雪里,倏地,一道視線越過漫天大雪,安靜落在她身上,像雪絮一樣,涼絲絲,輕飄飄。 她抬眸看去,忽而頓住。 身形高大的男人姿態松散地倚在大門口,黑色大衣上覆了一層雪,英俊的面龐上似是融了冰冷的雪意,顯得有些冷。 和她的視線相觸,他微微站直身子。 風雪中,不知道誰先動了,兩人邁著步子朝對方走去,盛星走得艱難,沒走出幾步,男人已走到她跟前。 “星星長大了。” 低沉的男聲里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盛星提著裙子,盯著他含笑的眼眸,熟悉又陌生。她有片刻無措,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輕聲喊:“三哥。” 江予遲喉結微滾,克制著移開視線,抬起小臂靠近盛星,懶懶地問:“給三哥一個面子,讓我扶你進去?” 盛星沒應聲,一手松開裙擺,纖細的指搭上柔軟的羊絨面料,觸到底下有力的肌rou,將一半力道放到他身上。 這段路很漫長。 盛星小心地避開濕滑的地面,問他:“三哥怎么回來了?” 江予遲配合著她的步伐,安靜片刻后,直起提起婚事:“星星,聽說盛家有意聯姻,正好,江家也是。” 盛星的心猛然一跳,腦袋嗡嗡的,下意識問:“你和jiejie?” 江予遲頓了頓,低聲道:“我和你。” 等盛星進門,才知道外公和江奶奶已經商量好了大部分事宜,只等她的態度。只要她點頭,就能嫁給江予遲。 嫁給她喜歡多年的男人。 但盛星卻沒馬上回答。 她站在大廳里,像是不能思考的雪人,緩慢說:“我要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