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 禧魚的長微博發出兩天后,占喜、駱靜語、皮皮蝦和羅欣然圍坐在一起,盯著桌上的兩支燙花發簪看。 一支月季發簪,一支雁來紅發簪,都是駱靜語給方旭設計的漢服節花型。 “什么感覺?好看嗎?”占喜一邊喝水,一邊問羅欣然和皮皮蝦。 皮皮蝦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開玩笑呢?就這?哥再學幾天也能上了,猛男燙花大師!” 占喜笑得一口水都差點噴出來。 羅欣然也搖頭:“粗糙,一點兒也不精致,我拿過來前給一些不知道燙花的朋友看過,讓他們猜多少錢,沒一個猜過一百塊的。” 占喜拿起那支月季發簪翻來覆去地打量:“她賣三、四百呢,你說她不會吧,也不是,至少做得比我好。但你說她會吧,做成這個樣子也太敷衍了,小魚你說呢?” 駱靜語坐得很端正,看著這兩支發簪,心里五味雜陳。 他對方旭沒感情,對“小魚魚手作燙花”是有感情的,畢竟那是他一手做起來的工作室,現在離開了,“小魚魚”居然出品了這樣質量的東西,還是他設計的,感覺就特別糟心,甚至覺得對不起“小魚魚”那些一直支持著他的老粉絲。 羅欣然問占喜:“你和律師后來談得怎么樣?” “網絡誹謗罪。”占喜指指駱靜語,“這個罪是不告不理,需要小魚去法院告他們,證據手上都有,做保全公證時早就轉發過500條了,影響還挺大的,誰讓他們自己圈了那么多人。” 羅欣然又問:“那小魚要去告嗎?” 駱靜語看看她,又看向占喜,占喜回答:“當然要告!這事兒絕不私了,我們還得和律師再溝通一下,還有和婳裳那邊也得通氣。” 羅欣然見駱靜語抿了抿唇,表情不太自然,不解道:“小魚是有什么顧慮嗎?” 占喜看了一眼駱靜語,握了握他的手,說:“也不是顧慮,他很生氣的,就是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打官司又必須他出面去告,他稍微有點兒不安吧,畢竟方旭……也算是對他有恩。” “拜托,恩情早就還了,告死丫的!”皮皮蝦惡狠狠地說,“我都給氣死了!這倆根本不是人,告他們算輕的,小魚當時去揍人怎么不叫上我啊?這事兒不斷他幾根肋骨都不算完!” 羅欣然踢了他一腳,駱靜語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 他都多少年沒打過架了,水平也就那樣,沒被方旭打趴下已經算是奇跡。 占喜說:“欣然你敢信嗎?就這兩天,我們店里有了三百多個訂單,還在漲!我設好了庫存量,小魚就做到國慶長假結束,再多就不接了,賣完為止。還有,婳裳和我們追加了合同,那款‘魚戲蓮花’他們還要五十套!我的天啊,我都心疼小魚了,這要做到什么時候去啊!” “也算是因禍得福。”羅欣然想了想,問,“對了,那你們去告,是不是只能告那個小號?能告方旭嗎?他才是幕后黑手啊。” 占喜說:“如果那個小號是管如婕,就能把方旭給扯進來,要看那個小號怎么說了。方旭這人挺陰的,pua高手,我就怕他把管如婕給說服了,讓管如婕一個人傻乎乎地出頭。” “吃官司的事兒,管如婕不會那么傻吧?”羅欣然說,“不過她手頭得有證據,要不然,方旭打死不承認怎么辦?” —— 方旭的確準備打死不承認,但他沒想到,管如婕的承受能力會這么脆弱,在問他要了兩次錢,他都拖著沒給后,管如婕爆發了。 她用【rrmft0429】這個號在微博上曬出了幾段做過變聲處理的電話錄音。錄音有剪輯,通篇都是一個男聲對一個女聲說要怎么做怎么做,讓她說自己的設計靈感是怎么來的,說錢塘哪里有蓮花開了的池子讓她去拍照,說怎么誣陷“聾子”,說她那幾個簪子手花做得太好了點,不像新人,要她重新做過…… 她沒說這男人是誰,但女聲顯然是她自己。她問網友,這事兒是她一個人的錯嗎?她只是在被人當槍使,禧魚和婳裳如果要告,應該去找罪魁禍首,而不是她!她現在精神壓力很大,她有抑郁癥,她天天失眠,試圖自殘,她從這件事里沒得到一點好處,她是被迫的! 網友們:“……” 錘居然來得如此快,錘得不能更錘了。 這個發展真是叫人意想不到,連占喜都懵圈了。 網友們很快就發現了錄音里的一個重點——聾子。 誰是聾子? 駱老師嗎? 駱老師是聾人? 不會吧! 從頭到尾,知道駱靜語是聾人的網友沒幾個,大多是在造物節上見過駱靜語的人,全都默契地沒有說到這件事。 “小魚魚”的粉絲肯定是不知道的,方旭四年來把駱靜語“保護”得很好,“禧魚”的客戶也不知道,連婳裳的蘇蘇都不知道! 【rrmft0429】的錄音一出,這件事從最初的抄襲風波,演變成法制案件,現在又因為涉及侮辱殘障人士而變成一個公共事件,在網絡上迅速發酵。 眾多殘疾人權益保護組織憤怒了,聽著錄音里一口一個“聾子”,壓抑著破口大罵的心情,紛紛出聲譴責,要求對方道歉,希望禧魚不要私了,一定要把這個幕后黑手給揪出來,曬在太陽底下。 駱靜語也看到了這些消息,但他沒能聽到音頻,他問占喜音頻里說了些什么,為什么大家會這么生氣? 占喜抱抱他,說:“小魚,相信我,你不用知道。” 在征得駱靜語同意后,占喜也發了一條微博。 【禧魚燙花藝術】:是的,駱老師的確是一位聽障人士,從小生活在無聲世界,用手語與人交流。但他是個天使,有著最溫暖的笑容和最純凈的心靈。我們的重點從來不是這個,駱老師的聽障沒有影響到他的專業技能,反而能讓他在喧囂的世界里更靜得下心,更耐得住寂寞,能讓他做出最純粹最美麗的花朵。謝謝大家關心,駱老師會繼續努力。 她給這條微博配了一張照片,是有一天,駱靜語坐在陽臺上,背景里是他養的那些蔥翠花草,他穿著一套淺灰色運動服,懷里抱著一只小白貓,低著頭,略長而蓬松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他的鼻尖和揚起的嘴角,弧度特別好看。 是一個年輕的、干凈的、美好的、有著溫煦笑容的大男孩。 不會有人用“耳聾”去攻擊他的,怎么會有呢? 他就是一個天使,是上天和他開了一個玩笑,看他太完美,就給了他一點點瑕疵。 可是這在占喜眼里根本不是瑕疵,她的小魚就是完美的,靈巧的手和滿腦子的奇思妙想是完美,溫柔包容的心是完美,對世界的善意是完美,對燙花事業的熱愛與堅持是完美,連著眼淚和偶爾敏感的情緒也是完美。 禧魚的微博下面,評論里全是鼓勵和支持,留言從充滿戾氣變得特別溫情。 駱靜語有些無所適從,打著手語問占喜:【他們知道我是聾人,會不會討厭我?】 占喜捧著他的臉頰親親他的唇,笑著說:“不會,現在不光是我喜歡你,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喜歡你了,還都是漂亮女孩子,我都要吃醋啦!” 駱靜語臉紅紅地看著她,搖搖頭,打手語說:【我心里只有你一個。】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占喜笑個不停,一會兒后漸漸止住笑,正色道:“小魚,我們必須要去告他們,不能心軟,你欠方旭的恩情早就還清了。這件事不止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別的用心原創的手作人,還有其他像你一樣努力、身體有殘障的朋友們。你得給他們打個樣,讓那些心存惡意的人知道,自己做的壞事就得想好后果,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 駱靜語讀唇讀得一知半解,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他信任歡歡,歡歡那么聰明,幫他翻了盤,歡歡的意見肯定比他正確,他愿意聽,他也的確不能再那么懦弱了。 在得到鐵證后的第五天,事情還在微博上發酵,駱靜語在占喜和律師的陪同下,向法院遞交起訴書,正式起訴微博用戶【rrmft0429】網絡誹謗罪。 至于方旭,律師說,有一條共同犯罪認定,即“行為人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尋釁滋事等犯罪活動,而為他人提供資金、場所、技術支持等幫助,與他人共同完成相關犯罪活動,符合誹謗、尋釁滋事等犯罪構成要件的,應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也就是說,只要能把【rrmft0429】是誰給扒出來,憑她手上那些錄音證據,方旭是跑不掉的了。 第73章 小雨沙沙地下著, 天氣很涼爽,肆虐了一周的秋老虎被這場秋雨打得偃旗息鼓。 這時已是九月下旬,氣象預報說, 錢塘的晴熱高溫天氣即將結束。 杜恒知閑閑地站在廊下, 雙手捧著一杯熱茶,眼睛看著院子里的某處發呆, 眼神帶著好奇。 池江由梨走到他身邊,用英文問他:“lu, 你在看什么?” 杜恒知喝一口熱茶, 指指不遠處的廊下,也用英語說:“現在不是九月嗎?應該開桂花才對, 這里為什么會有一棵櫻花樹?” 池江由梨失笑道:“啊, 那是假的。” “假的?”杜恒知其實也猜到是假的,但因為一直沒有走近看,只覺得那櫻花樹非常逼真,此時聽到確認的回答,好奇心更甚。 這時,池江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了他們身邊, 還輕輕咳嗽幾聲,池江由梨攙住她,用日語說:“mama,外面冷, 你要多穿件衣服。” 池江夫人笑瞇瞇地拍拍她的手,見杜恒知一直在看那棵櫻花樹,對女兒說:“這棵櫻花自從放到院子里, 每一個看到的人都很驚訝呢。” 池江由梨也笑:“這是您和爸爸愛情的見證呀。” 杜恒知聽不懂日語, 轉過頭看著她, 池江由梨便將這棵櫻花樹的故事用英語講給杜恒知聽。 池江由梨二十八歲,是池江夫妻的獨女,此前一直在法國工作,從事服裝設計。 池江夫人過五十歲生日時,她因為工作原因沒能來中國,只收到了董承發給她的郵件,里面有生日宴現場的照片和視頻。她見過這棵櫻花樹,此時來中國度假陪伴父母,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杜恒知是池江由梨在法國上學時的同學兼好友,比她大一歲,在法國畢業后回到錢塘工作。池江由梨每次來錢塘,都會喊他來家里吃飯小聚。 聽完池江由梨的講述,杜恒知問:“yuri,你是說,這棵樹是純手工做的,不是機器做的?整棵樹嗎?” 池江由梨向母親確認后,回答:“是的,是純手工做的,樹干和主枝丫用的是雕塑土,是一個雕塑系的老師做的。所有的細枝丫、花朵和葉片是另一位老師做的,他們來現場安裝,裝了整整一天。” “我能去看看嗎?”杜恒知指指那棵樹,問道。 池江夫人和池江由梨一起點頭:“當然可以。” 杜恒知放下茶杯,穿上鞋,走過蒙蒙細雨來到院子另一邊的廊下。 他脫鞋走到臺階上,人已經站在櫻花樹下。 微風拂過,杜恒知仰著頭細細打量這棵樹,伸手觸摸一枝枝丫,還有櫻花的花瓣和花蕊。 “是用布做的。”湊近了看,他看得分明,每一朵花其實都不一樣,不管是色澤還是花瓣的大小、彎曲幅度,的確不是機器做的千篇一律的模樣,更接近于自然界里的真樹,有盛放的花朵,也有待開的花苞,有幾朵甚至故意做得稀稀拉拉,像是被春雨敲打過。 杜恒知回到池江母女身邊,指著櫻花樹問:“這是什么工藝?” 池江由梨用日語和英語說了一遍,最后說:“用中文說應該是,tang hua。啊,我的中文太不標準了。”她害羞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杜恒知很聰明,先英文后中文地問:“熨燙?燙花。” “沒錯!熨燙。”池江由梨說,“我mama會,你要去她的書房看看嗎?” 池江夫人帶著兩個年輕人進入她的書房,拿出燙花工具給杜恒知一一介紹,池江由梨幫忙翻譯。池江夫人又拿出兩朵松蟲草花,有些得意地讓杜恒知猜猜,哪朵是她做的,哪朵是那位做櫻花樹的老師做的。 杜恒知仔細看過后,一下子就猜了出來,池江夫人很沮喪:“哎呀,我真的比不過那個老師嗎?” 兩個年輕人一起哈哈笑,杜恒知手里拿著那枝松蟲草花,問:“那位老師,什么花都會做嗎?” 池江夫人指著他手里的花,回答:“他會做這個,說明級別已經很高了,常見的花型肯定都會。如果有沒學過的花型,只要有真花給他看,他應該就能把花拆解,自己畫花型研究,再做出來。” 杜恒知想了想,問:“阿姨,請問您有那位老師的聯系方式嗎?我對這門工藝很感興趣,想要聯系一下他。” 池江由梨翻譯給母親后,池江夫人連連點頭:“有的有的,由梨爸爸的助理有他的聯系方式。” 杜恒知隨口問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池江夫人臉上綻開孩童般的微笑,拍著手說:“啊!是個非常非常可愛的男孩子!” “比我還可愛嗎?”杜恒知和池江夫妻見過好多次面了,交往時并不拘束,也開起了玩笑。 池江夫人回憶起那個大男生羞澀的樣子,笑得嘴都合不攏:“比你可愛哦!小知,你要是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真的是個很乖巧很溫柔的男孩子。” “……”杜恒知聽完池江由梨的翻譯,向著她抱怨道,“啊……我怎么有點不高興了?” 池江由梨笑得肩膀直抖,說:“回頭我問我爸爸的助理去要聯系方式,怎么?你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請教他嗎?” “是的,有一點想法。”杜恒知終于認真起來,“最近有一位客戶的設計,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做,剛才看到櫻花樹,腦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些靈感。我想見見那位老師,說不定可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