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看過客臥和倉庫,兩人回到客廳,占杰讓占喜別跟著,說自己去廚房和駱靜語聊聊。 占喜問:“不用我翻譯嗎?” 占杰沒好氣:“你跟著我怎么問?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篡改他的話?” “行吧,他可以用手機打字給你看。”占喜并不擔心,“我和他剛認識那會兒都是他讀我唇語,再用手機打字給我看的。就是他打字有點兒慢,你別催他哈。” 占杰負著手進到廚房,駱靜語起先并沒發現他,正在專心地切花菜。占杰歪著頭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切得很嫻熟,像是做慣了飯菜的模樣。 駱靜語轉身熱油鍋時看到占杰,腳步一頓,唇邊立刻掛上了笑,看著有點緊張,占杰說:“你別管我,我就進來看看。” 駱靜語點點頭,把油倒進炒鍋熱起來。 占杰在廚房里轉了一圈,視線又落到駱靜語身上。 這人穿著圍裙,正揭開另一個灶眼上的湯鍋鍋蓋往里看,一陣濃郁的rou香就飄了出來,惹得占杰肚子都嘰里咕嚕地叫了幾聲,他摸摸小腹,心想還好這人聽不見。 占杰好歹在社會上打拼十幾年,單位里也是男同事居多,仔細觀察后,就發現面前這個男人的氣質很干凈,眼神清亮,笑起來挺靦腆的,絕不是那種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角色。 他倒也不陰郁內向,整個人給人一種軟乎乎、好脾氣的親和感。 總之,和占杰認識的所有二十多歲的男生都不一樣。 油熱了,駱靜語把花菜倒進鍋里開始翻炒。 占杰看了一會兒,駱靜語放鹽放蔥花,還拿起一小碟紅紅的干辣椒給占杰看,又指指油鍋,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他。占杰覺得他是在問自己吃不吃辣,板著臉點點頭,駱靜語一笑,就把辣椒都倒進了鍋里。 一邊炒,他一邊用左手指指鍋里,再指指自己,又指指廚房外面,最后微微張嘴,比了個吃東西的手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占杰發現自己居然能看懂他的意思,駱靜語應該是在說:【我和占喜都能吃辣。】 他答了一句:“我們那兒的人都會吃辣。” 駱靜語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還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等一盤辣椒花菜炒好出鍋,灶眼上只有冬瓜排骨湯還煲著,駱靜語停了下來,轉身面對占杰。 兩人之間離得不遠,占杰還真想聞聞駱靜語身上是不是很香,結果深深吸氣,聞到的就是湯鍋里的rou香,差點把他給嗆著了。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抱著雙臂站得筆直,冷冷地問:“我這樣說話,你能聽到多少?” 駱靜語一愣,隨即搖搖頭。 占杰提高音量指著那臺轟轟響的油煙機:“這個聲音,你能聽到一點嗎?” 駱靜語看一眼油煙機,又搖頭,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給占杰看,誰都能看懂,這是“一點點”的意思,他又指指右耳,搖了搖手。 “一點都聽不到?”占杰皺起眉,覺得很不可思議,“那你能戴助聽器嗎?還有那個什么……人工耳蝸?” 駱靜語再一次搖頭,神色已經有些無措了。 占杰越問越灰心:“那你看懂我說話費勁嗎?” 駱靜語其實想點頭回答“費勁”,又一想,不能這么說,趕緊堅決地搖頭,還拍了拍自己的胸。 誰知占杰還沒完,又問:“你一句話都不會說嗎?” “……”駱靜語好久沒被人這么逼問了,只能點點頭。 他連“歡歡”都沒學會怎么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聾啞人。 看著駱靜語無所適從的神情,占杰“嘖”了一聲,背脊往冰箱上一靠。他從沒和聾啞人打過交道,實在想象不出無聲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 他很困惑,問:“你這一點兒也聽不見,又不會說話,到底是怎么有膽去追我meimei的?” 這個問題不能用搖頭點頭來回答了。駱靜語有點委屈,當初他只想偷偷對歡歡好罷了,想都不敢想追求的事兒,最后不是被歡歡在家門口逮到了嘛,還被她用皮包掄了一通,這也算他追她嗎?有點兒冤枉…… 駱靜語想到高元的建議,咬咬牙拿出手機打字:【我一定對歡歡好了,加油爭很多錢,我有工作,我有房子。】 他把手機給占杰看,占杰不屑地“嗤”了一聲,問:“你這房子家里給你買的吧?你這年紀沒家里幫忙怎么可能買這么大的房子?還有,就你這工作,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 駱靜語覺得這兩個問題必須要澄清,忙不迭地打字:【房子我買了,一個人!家里幫忙沒有了!一年我爭35萬了!】 占杰看過屏幕后,陷入了沉默。 駱靜語怕他不相信,心想該怎么證明,都想要打開手機網銀給占杰看存款余額了,占杰阻止了他:“別忙了別忙了,你……繼續做飯吧,我先出去了。” 他一肚子郁悶地回到客廳,占喜在沙發上逗貓,見他出來了叫他:“哥,過來坐。” 占杰坐到她身邊,看占喜拿著逗貓棒逗著小白貓玩,小貓東撲一下西撲一下,最后還溜到了他腿上,兩只大眼睛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又跑回了占喜那邊。 “這只貓叫禮物,是我和小魚一起撿回來一起養的,還沒到一歲呢,打過疫苗,做過除蟲和絕育,可干凈了,是不是好可愛?”占喜抱起禮物,抓著它兩只前爪向占杰揮揮。 占杰:“……” 小貓不太樂意,被松開后就跳下了沙發,跑到了貓爬架上。 占喜指指茶幾上的飲料和零食:“吃點兒東西吧,都是小魚買的,他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都挑我愛吃的買,喏,那個小包裝豆腐干不錯。” 占杰真的有點餓,拆了一包豆腐干吃,還打開一瓶冰果汁喝了幾口。 老哥肯吃東西是個好兆頭啊!占喜抿著唇偷笑,也拆了一顆話梅丟進嘴里。 占杰用下巴點點廚房方向,開始問問題:“他幾歲啊?哪兒人?” 占喜回答:“二十七,錢塘本地人。” “家里幾口人?” “爸爸mama,還有個jiejie,已經結婚了。” “什么學歷?” “……”這個問題也是駱靜語的硬傷之一,占喜小聲回答,“高中。” “什么?!”占杰不滿意,“只有高中?!你倆能有共同語言嗎?不會有思想上的鴻溝啊?” 占喜解釋:“他是聾人,聾人考大學本來就很難,專業特別少,能上大學的聾人學生每年就沒幾個。小魚高中里就想好畢業后去學燙花了,嫂……菲姐也是中專生啊,你當初介意嗎?” 占杰忍下來,又問:“他這房子全款還是按揭?” “按揭。” “按揭多久?每月還多少房貸?” 占喜回憶了一下:“按揭多久我不知道,每月好像是還八千多吧。” “八千多?!”占杰壓下去的火氣又蹭蹭地冒上來了,“那他一年房貸就十來萬了,就算掙三十多萬也剩不了多少吧?” “咦?你都知道他一年能掙三十多萬啦?”占喜咯咯直笑,“哥,你要這么想,他是靠手藝吃飯的,這種手工藝行業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收入會越高,都不怕失業的,以后小魚指不定能成大師呢!” “就這種假花還能成大師?”占杰不信。 占喜驕傲地揚起下巴:“怎么不能了?小魚真的很厲害的,我就覺得他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他現在收入都是你兩倍多哦!” 占杰決定停止這個悲傷的話題,繼續提問:“你倆怎么認識的?” “工作上認識的,后來發現好巧,就住上下樓。”占喜把自己和小魚相識的經過簡單說了一下。 占杰咂摸片刻,問:“你說你倆斷過,什么時候斷的?是不是過年那會兒?” “嗯。”占喜承認了,過年那些天她心情真的很差,在家還和老媽吵過架,說,“我和他斷,并不是介意他耳朵聽不見,我當時就是覺得家里不會同意,怕mama去傷害他。哥,聽不見不是他的錯,不是他能選擇的,他生下來耳朵就不好,這不可以成為大家攻擊他的理由。我從來沒有介意他聽不見,和他認識后……我覺得我一開始就喜歡他了。” “等等!”占杰捕捉到占喜話里的重點,“你說他生下來就聽不見?什么意思?” 占喜沒想瞞著哥哥,說了實話:“小魚是遺傳,他的爸爸mama都是聾人。” 占杰按捺住脾氣:“他jiejie呢?” 占喜回答:“也是。” 占杰差點昏過去,都想把茶幾給掀了,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占喜!你真的是瘋了!那這種遺傳是不是還會往下傳?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聾子啊?就這,你也敢和他談?你是不想要孩子了,還是想也生個聾子啊?!” 占喜沒被震住,依舊冷靜地回答:“第一,我們還沒到結婚生孩子這一步,第二,遺傳有幾率,不是肯定的,現在的醫療技術很發達,對他們家這種情況會有一定的幫助。” “你這是小孩兒過家家呢?這還得拼運氣啊?”占杰都要吐血了,“行了行了,你也甭說了,這事兒我肯定不會同意!就這么個人,就……” 他手指廚房,才發現駱靜語剛端著一盆湯出來,遠遠地看著他們,神色很平靜,被占杰指著時,甚至還笑了一下。 占杰訕訕地把手放下來,刻意背對駱靜語,對占喜說:“你自己說說,他有什么值得你這樣委屈自己?你想想你和他在一起要面對什么?就算他掙錢還可以,又有婚房,那架不住別人說閑話呀!咱媽先不說了,估計能宰了你倆,那些親戚,鄰居,朋友,你的同學,你不怕他們笑話你啊?” 占喜搖頭:“不怕,我一些朋友和同學已經認識他了,都覺得他人很好。哥,我一點兒沒委屈自己,人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你現在就只看到小魚的缺點,沒看到他的優點,就跟咱媽只看到秦菲的缺點,看不到她的優點一樣,這樣看人很片面。” 占杰一下子噤了聲。 占喜舒服地倚在沙發靠背上,還抱起一個抱枕:“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比小魚優秀啊?學歷比他高,耳朵還聽得見?真奇怪,耳朵聽得見什么時候也變成一個優點了?是一種優越感嗎?你是不是覺得他低人一等啊?我和你說心里話,你聽了別生氣,在我眼里,小魚沒有任何地方不如你。” “是嗎?”占杰冷笑:“我倒要聽聽,你是覺得你哥我一無是處對嗎?” 占喜看著哥哥的眼睛,掰起了手指頭:“第一,小魚經濟條件比你好,你不能否認吧?第二,他一個人生活了好多年,自己做飯,自己打掃衛生,屋子里永遠干干凈凈,是我見過最不邋遢的男生了。第三,他不抽煙,幾乎不喝酒,不打游戲不打牌,不和女孩撩sao,喜歡畫畫,攝影,每年一個人出去旅游一次。你呢?你連帶威威去個少年宮都不愿意,這點兒我真是想都想不通。第四,小魚脾氣非常非常好,對我溫柔體貼,我倆從來沒吵過架。他因為聽不見多少有些自卑,但沒有負能量,很有毅力,很執著,一直在向著自己的目標努力。哥,他工作強度不比你小,有時候都要熬通宵,但他照樣能把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條,養貓,養花,陪我聊天約會,從來沒有不耐煩過。你呢?加個班回家就跟皇帝一樣了,恨不得菲姐把飯喂到你嘴邊,那你有沒有想過,菲姐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啊?” 占杰難以反駁,臉都發青了。 占喜繼續說:“小魚他們家雖然都是聾人,我也沒去過,但我聽他說過,他們一家人感情特別好,很溫馨和睦,大家有什么事兒都是有商有量的。就是因為他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才會長成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懂得尊重人,懂得為別人著想,這是咱們家完全不能比的!我承認外面有很多優秀的男孩子,比他能干比他學歷高,耳朵還聽得見,可是我最喜歡他的一點,你知道是什么嗎?” 占杰一直聽著,問:“是什么?” 占喜說:“就是他給予了我最大限度的尊重和信任,從來不會要求我這樣還是那樣,這種感覺我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和他在一起我太舒服了,太放松太開心了!就光看到他我都能笑出來。做他女朋友超級幸福的,你能體會嗎?我都不想回家,不想見到媽,我又煩她又怕她,家里給我的感覺很壓抑,我想逃,只有在小魚這兒我才能感到安心。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你們為什么非要揪著他耳朵聽不見這事兒不放呢?” 占杰思考許久,皺眉道:“可是媽不會同意的。” 占喜笑了:“她不同意又能怎么樣?她不就是面子上過不去嗎?人人都說小魚好,我就因為她不同意就歇菜了?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這輩子我又不是為了媽而活。這人不好,我肯定不找,可他那么好,我為什么要去管媽的面子?難道不是我自己過得開心更重要嗎?” 占杰沒再問下去,只是看著占喜,突然覺得也就幾個月時間,小妹似乎長大了,再也不是他印象里那個怯懦乖順的小女孩。 駱靜語見他們在聊天,一直沒敢過來打擾,直到見占喜站起身來,才走過來打了句手語:【吃飯了。】 占喜對他微笑,回頭喊占杰:“哥,吃飯吧,嘗嘗小魚的手藝。” 駱靜語圍裙沒摘,占喜便站在他身后幫他解繩子,又把圍裙從他頭上拿下來。 占杰在餐桌邊坐下,一直看著他倆的互動,看他們眼神相對時眼睛里的光亮,看他們對彼此打幾句簡單的手語,甚至看到駱靜語在占喜拿碗筷時,刮了刮她的鼻子,嘴角漾起溫柔的笑意。 晚餐很豐盛,四菜一湯,駱靜語給三人倒上鮮榨西瓜汁,左手又戴起一次性手套,右手拿著剪刀把花雕雞剪成小塊。占杰就看著他的動作,發現自己很久沒吃到這樣的家常菜了,一時間有些恍神。 開飯后,駱靜語坐一邊,占喜和占杰坐在他對面。他看占杰都不動筷子,就小心翼翼地夾了個雞腿到他碗里,又把另一個雞腿夾給了占喜。 占杰抬眸看他:“謝謝。” 駱靜語對他綻開笑,指指菜,張張嘴,用手勢比劃著讓他多吃點。 占杰咬了一口雞腿,花雕雞燒得極入味,他又吃了干炸帶魚,帶魚很新鮮,炸得特別香,花菜也辣得夠味。 嗯,駱靜語的廚藝相當出色。 不知道學做飯難不難,占杰都想問問他了,實在不想再吃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