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手語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復雜,就和學英語一樣,詞匯量多了總會越學越好。 占喜現在只會一些簡單的手語詞匯,都是駱靜語教她的。碰到一些簡短的語句,他就會給她比一遍,占喜都能記住,也懂得融會貫通。比如“真的”這個手勢,可以組成“真的餓了”、“真的不知道”、“真的很好吃”等等。 占喜抱住駱靜語的胳膊,問:“做芍藥會弄破手,那你為什么要做芍藥啊?不能做別的花嗎?” 駱靜語打字回答:【很多花做過了,芍藥沒有,不可以一樣。】 占喜:“你是說花朝節的花朵,每一次都不可以重復?” 駱靜語點點頭,打字:【春天花朝節,女孩喜歡花,春蘭漿果,櫻花,芍藥,玉簪,水仙,桃花,很多做過了。】 他打鮮花的名稱時很順暢,都記在心里的,幾乎沒有錯別字。 占喜又問:“那你為什么不找小鐘和小莫來幫你一起做?上次他們來幫你做櫻花,我覺得挺好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駱靜語讀完她的唇語后,笑著搖搖頭,打字:【他們水平不好,只會簡單,沒有學過專業了,芍藥不會。】 占喜說:“他們不會,你可以教他們呀。” 駱靜語又搖頭,拿起手機想了想該怎么和她說,就打了幾個關鍵詞,讓占喜自己去聯想:【燙花,專業,學費高,我教不可以,簡單可以,有規矩。】 占喜開始求證:“你是說,燙花學習有規矩,有專門的學校或是機構去學習?學費還很高,你不能私下里教很專業的技術?簡單入門的可以教,是這個意思嗎?” 啊,不愧是聰明的雞蛋老師!駱靜語現在夸她時不比“聰明”的手語了,也不豎大拇指,直接往她臉上“吧唧”親一口予以肯定。 占喜羞得滿臉通紅,又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里,貓一樣地蹭啊蹭。 其實,駱靜語也滿想讓鐘鵬和莫楊來幫他干活的,就像以前他幫徐卿言干活一樣。那時候徐卿言開倉后預定量太大,忙不過來,駱靜語就幫她做一部分,賺得也不少。 可是鐘鵬和莫楊做不了,他們兩個還是高三生,只跟著周蓮學過最基礎的燙花技術,都沒出去專業進修過,和駱靜語當時不能比,完全做不了像樣的作品。 當初,駱靜語是正兒八經去上海拜師學藝的,高三剛畢業,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人。 因為耳朵聽不見,孤身一人出門的他著實吃了不少苦。好在徐卿言對他很照顧,幾乎算單獨開小灶,才讓他正式入了這一行。 所以,對于徐老師,他很感激,很尊敬,不會做違反職業cao守的事,比如私底下教人專業的燙花技術,收費不可以,免費更不行。 燙花教學其實很系統,還分流派,駱靜語學的這個流派,每一種花型由易到難都有明確的做法。 打個比方,不同級別的學員同樣做玫瑰,最低級的玫瑰和駱靜語這個級別做出來的玫瑰,做法和成品的精致度都有極大的差別。 每年去進修,駱靜語都會學到更難的技術。 這種技術,徐卿言也是拿到日本教室授權的,有專門的教材和配套材料。 駱靜語可以教占喜和池江先生做簡單的入門花,一朵兩朵沒關系,因為他們只是愛好者,不會成為從業者。 他絕對不能隨隨便便教給鐘鵬和莫楊這樣的小孩,因為他們可能會走職業路線。想走職業路線,就要花錢去系統學習。如果每個高級別的燙花手作人都自己開班教學,那市場就亂套了。 駱靜語拿著手機給占喜打字,告訴她花朝節的飾品大部分做完了,第二天就要第一批發貨,方旭會到他家來拿。第二批還有四天發貨,他還差八十個沒做完,再堅持幾天這波生意就能搞定。 打字真的很讓駱靜語頭疼,好在他倆都是有耐心的人,這時候又剛確定戀愛關系,特別甜蜜,占喜就看著他慢慢地敲屏幕,一句一句說給她聽。 駱靜語習慣晚睡,平時凌晨2、3點都還在工作,占喜不行,快要1點時她困極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駱靜語摸摸她的臉,指指大門,比了個睡覺的姿勢。 占喜知道,她是時候回家了。 她的大衣一塌糊涂,駱靜語說他拿去洗衣店洗,給她找來一條他的運動褲,又為她披上他的外套。 占喜原本想就上下樓,她自己回去就行了,駱靜語不讓,非要把她送到家門口。 玄關柜上擱著占喜的東西,駱靜語盯著那把傘,不太開心地撇撇嘴。占喜指著榨汁機對他說:“小魚,這是我抽獎抽來的獎品,留在你這兒吧,我有榨汁機,不需要兩個。” 駱靜語只有一臺攪拌機,的確沒有榨汁機,笑著點頭收下。 兩人一同出門坐電梯,駱靜語看著占喜,她穿著他的外套和褲子,外套太大,褲子太長,腳踝那兒都堆著了,顯得有點搞笑。 到802門前,占喜打開門,輕聲對駱靜語說:“禮物應該睡覺了。” 駱靜語記起那只小白貓,過年后他還沒見過它,真挺想它的,不知道小貓還認不認識他。 他和占喜面對面站著,占喜說:“那我進去啦。” 駱靜語點點頭,在她快要轉身時又拉住她的手臂,比手語道:【明天】,食指又畫了個小問號。 占喜知道他是在問她第二天的安排,說:“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一下,上課,中午就回來,怎么啦?” 駱靜語看清后就有點懊惱,歡歡明早要上課?他還留她到這么晚,真是不應該。 他搖搖手,拿出手機打字:【我開工4號完了,會有空很多天,明天下午你睡覺,晚上我家吃飯?】 他連她的作息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占喜覺得安排得不錯,點頭同意:“好,明天晚上我去你那兒吃飯,下午午睡,等你忙過這幾天再說。” 她伸手拉拉他的外套,“你也注意身體,別老熬夜,明天晚飯隨便做兩個菜就行了,我來買菜吧,我去做都行!” 駱靜語連連搖手。 占喜噘嘴:“我知道,你就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駱靜語無奈地搖頭笑,揉揉她的頭發,指指房里,讓她可以進去了。 “那我進去啦”占喜也對他微笑,“小魚晚安。” 駱靜語左手插兜,右手沖她揮揮手。 占喜轉過身,就要進屋時抿了抿唇,突然又回過身來,駱靜語還沒走,就見占喜踮起腳尖,飛快地啄了下他的唇。 “晚安,小魚。”這一次,她真的進了屋,駱靜語幫她關上了門。 門內,女孩子背脊貼著門板站了許久,右手撫在心口,小小地喘著氣。 門外,男人雙手插在兜里,面對著這扇門默然而立,良久,右手才從兜里伸出來,摸了下自己的嘴,低下頭無聲地笑。 他轉身走向電梯,按下上行鍵,電梯還沒來,他又一次回頭看向802的房門,想著里頭的那個女孩子,撓撓頭發,對著虛空打了一句手語:【女朋友,晚安。】 —— 占喜洗過澡,只睡了五個多小時,早上7點20分強撐著起了床。 她和周老師約好9點上手語課,地點是周老師家里,路上都得花一個多小時。 占喜坐在床上啪啪拍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撈過小鯨魚揉一揉,親一口,說:“早上好,魚蛋,昨晚忘記告訴你了,你哥現在是我男朋友啦!” 從臥室出來,占喜對趴在沙發上的小貓喊:“禮物,早上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有爸爸啦!今晚帶你去玩貓爬架呀。” 禮物動動耳朵,從沙發上跳下來,溜到占喜腿邊打轉。 刷牙時,占喜一嘴的泡沫,對著鏡子又一次表演精分。 “雞蛋老師現在心情如何?” 占喜一臉驕傲:“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喜大普奔!雞蛋老師現在是有對象的人了!雞蛋老師昨晚還么么噠了呢!” “雞蛋老師,駱先生知道您私底下是這樣的嗎?” “我又不怕他知道,他知道了只會說……”占喜咕嚕咕嚕漱口,吐掉泡沫,對著鏡子捧起臉頰,“雞蛋老師非常可愛了!” 禮物待在衛生間門口,欣賞完這一切后,屁股一扭就走了。 7點50分,占喜準備出門,對著餐桌上玻璃瓶里的幾枝花說:“大葵小葵還有蔥蔥,mama走啦。過些天等你們爸爸空一點,mama再去學做幾朵花,咱們爭取把花瓶插滿哈!” 穿過城市來到周老師家時,占喜又變成那個溫柔恬靜的女孩,周老師將她迎進門,上下打量一下,笑起來:“小占你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呢。” 占喜納悶:“啊?” “我看了你的朋友圈。”周老師說,“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占喜也打量周老師,她年近五十,保養得非常好,戴一副金邊眼鏡,長卷發松松扎在腦后,看著就很有氣質。 周老師的家寬敞整潔,她的先生也在,占喜跟著她進到書房,發現周老師也有一張手作工作臺,上面擺滿各種材料工具和半成品,種類比小魚的要多,很多東西占喜都不認得。 “我們就在這兒上課吧。”周老師給占喜泡了一杯茶,和她一起在工作臺邊坐下,笑著問,“駱老師說,你學手語是想和喜歡的男孩子無障礙交流,是真的嗎?” 占喜臉都紅了,心想紀鴻哲怎么連這個都告訴小魚的jiejie呀! “我……算是吧。”她只能羞澀地承認。 周老師問:“那個人是小魚嗎?” 占喜:“……” 她愣了一會兒,才叫起來:“啊?” “哈哈哈哈哈……”周老師笑得不行,打開手機給占喜看,前一晚占喜發的“妖魔鬼怪就是我”下面,明晃晃的是駱靜語的留言和占喜的回復。 占喜恨不得奪門而出,這都是什么事兒啊!她和小魚的微信共同好友又多了一個! “我叫周蓮。”周老師笑著說,“你別緊張,小魚是我學生,初中高中我帶了他六年。別的任課老師可能記不得他,或者沒有他微信,我肯定會有。因為這個孩子啊學習真的不行,就我這門手工課,每次都是第一名。” 學習真的不行……占喜已經聽不止一個人這么說小魚了。方旭說他文化不高,紀鴻哲說他成績差,小魚自己都老說他文化低,現在周老師又說他學習不行,哎呦,聽著怎么這么可憐呢? 周蓮起身,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朵花給占喜看,占喜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一朵黃玫瑰,燙花做的。 “小魚現在就在做燙花,我算是他的啟蒙老師了。”周老師說,“當然,我只是個業余愛好者,現在水平跟他差得遠了,他是專業的。” 她看向占喜,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健康的女孩子,心里想到駱靜語,問:“真的決定學手語嗎?” 占喜用力點頭:“真的,想系統地學,好好學,想看懂小魚說話,想和他好好地聊天。” 她承認了,是的,就是為了小魚。 “他們那樣的孩子,心思很敏感的。”周蓮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可她和駱靜語認識十多年了,現在都保持著聯系,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下面前的女孩,“小占啊,你還年輕,我看著你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幾歲。我不是潑你冷水,就是想告訴你,像小魚那樣的孩子,因為從小耳朵聽不見,人就比較單純,執著,甚至有點固執。我不知道你和他現在的關系是到哪一步,就這么說吧……別傷害他,好嗎?” 這……這話是什么意思啊? 占喜心里挺難過的,昨晚才和小魚處上對象,怎么第二天就有人對她說“別傷害他”? 周老師是不是對她太沒信心了?也是,她倆原本并不認識,周老師只認識小魚,私心肯定是向著小魚的。 占喜平靜地說:“周老師,我真的是很認真地對待駱靜語的,我知道他也是很認真地在對我。我只能說,和他在一起,我一定全心全意地對待這份感情,至于您說的傷害,這個……感情這種事是雙方的吧,您不能只對我說啊。” 周蓮說:“小占你別誤會,我自己也是有女兒的,她在上大學。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家里同意嗎?” 占喜答不上來了。 “如果我女兒找小魚做男朋友,我一開始是不會同意的。”周蓮注視著占喜的眼睛,“為什么說一開始呢?因為我自己是特殊教育從業者,太知道那些孩子過得有多辛苦了。我不會因為對方有生理缺陷而盲目反對,我希望他們的人生也能精彩,也能幸福。所以,我會觀察我的女兒,看她對這份感情到底投入到什么程度。恕我直言,我很少有看到健聽人和聾人在一起的,很多都不會撐到父母知道的階段,兩個人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手了。” 占喜:“……” 她想,老媽要是能像周老師這樣講得通道理該有多好,小魚明明是個這么好的人。 周蓮繼續說:“如果我的女兒經受住了考驗,那么我會同意的,前提是對方必須是像小魚這樣優秀的孩子。你不知道其他一些人……怎么說呢,大部分是好孩子,總有個別在生活上、性格上有陋習。我之所以對你說這些,是因為你要找我學手語,我可以教你,我就是怕你三分鐘熱度,我怕小魚受傷,我也怕自己失望。所以丑話先說在前頭,你要是想好了我們就開始,我這兒有教材,我會好好教你。” 占喜沒有花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直接說:“我想好了,周老師,我要學的。” 周蓮溫柔地笑起來:“好,那我們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