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賀川答應了,見她轉身朝席面相反的方向去了,趕忙問道:“主子,您要去哪兒?” 程荀隨手指了個方向:“我去那后山林中逛逛,你到時直接帶他找我就是。” 二人作別后,程荀挑了條僻靜小道往別院后山去。周遭無人,只有林間飛鳥偶爾啼鳴兩聲,伴著山頂順流而下的溪流,林間有風吹過,霎時撫平人心中的躁悶。 程荀站在清風之中,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她想起晏決明此前幾次對她的詢問,再想想那天夜里,她追問他要如何做時,他滿口篤定的模樣,程荀終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她能走到這一步,或許就是晏決明的退讓帶來的。 程荀站在原地,努力平復情緒。 老實說,這個或許被她意外窺見的真相,并非她真心所愿見到的。 第179章 落深潭 這郡主的封賞仿佛一張從天而降的大餅, 準準落在她腦門上。程荀被砸得暈頭轉向,還不待嘗出幾分歡欣,晏決明的退讓就好似一盆冷水,迎面潑到她臉上。 她說不清自己心中究竟作何想。 或許她應感到榮幸, 不光成了本朝頭一個皇帝親封的郡主, 還有皇后替她在大半個京城的官眷前做臉, 當真是給足了她體面。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得此殊榮?更莫說連后宅都難踏出一步的尋常女子, 這等榮譽,恐怕都能記入族譜、光耀門楣了。 可程荀在這世間難得的殊榮前,卻同樣痛苦而清晰地明白, 她能得封郡主, 其中最無關緊要的, 便是她究竟做了什么。 新帝上位,既要拉攏老臣孟忻,又要提防西北養出下一個范家。 明明明眼人都能看出,而今西北總兵之職空缺, 而晏決明文韜武略、功勞甚大, 又與皇帝關系匪淺。 就算資歷尚淺,也該當在西北扎根,假以時日, 晏決明總能擔起戍守國門之責。 可偏偏就是這眾望所歸,反倒成了時刻懸在頭頂的利刃,叫他不敢妄動。 更何況, 程荀比誰都清楚, 晏決明此前在西北, 也曾私藏兵馬、豢養軍隊。 不管他背后有多少無奈,這舉動又能為彼時的太子帶來多少裨益, 可真追究起來,一樣是掉腦袋的大罪。 或許憑著幾分潛邸時的情誼,皇帝此時并不會追究,以免寒了朝堂上百官的心;可一旦這懷疑的種子埋下,經年后是如何情形,誰又能說清? 不如在此時急流勇退,干脆利落地交出手中兵馬勢力,做出忠心耿耿、不貪慕權勢的姿態,打消皇帝心中的疑竇。待他日,自有得用之時。 許是晏決明的請求,皇帝對這退讓的嘉獎,便落在了程荀頭上。 一個郡主的封號,上不能動搖皇權,下足了晏決明的意,又給了老臣孟忻一份體面,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呢? 而程荀從揚州到西北,臥底胡家、扳倒譽王勢力,殺死呼其圖、營救一方百姓,找到羅季平尸骨、揭開范家為亂邊關二十年的真相…… 樁樁件件,于上位者而言,或許也不過是一點錦上添花的名頭。 程荀滿心思緒,不自覺往林中越走越深。 她從不是妄自菲薄之輩,自然知道以一孤女之身,她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付出了何等辛勞的代價。 她做事皆出于本心,從未奢求何人的獎賞。可她也明白,若今日做出這些事的是個男子,他能得到的,絕非一個無甚實權的郡主名號。 若她是個男子,她能走到的位置,絕不止于此。 這個念頭一出,程荀只覺心跳猛地變快了。 她自認并非貪慕權位利祿之人,可這一刻,她心中的不平又從何而來呢? 她漂泊顛沛的童年,壓抑痛苦的少年,大半痛苦都源于上位者的權勢。從前的她明明最恨權貴,可今朝一夕成為上位者,又為何還要得隴望蜀、欲壑難填? 難道她當真變了嗎? 思及此,程荀心中惶惶,不由得扶住身旁一棵枝葉婆娑的高木,在樹旁一塊光滑的大石上坐下了。 程荀呆坐在巨石上,思緒紛亂。 別院的后山深處鮮有人跡,眼前是一片未經人工雕琢的綠,林間草木蓬蓬生長、葳蕤繁茂。 她身后便是一池深潭,有瀑布從斷崖上飛瀉而下,潮濕的水汽布滿林間,仿若晨霧。伴著傾瀉的水聲,水珠四處飛濺,洇濕了她的衣角。 “噗通——”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突兀的落水聲。 程荀霎時一驚,趕忙轉身撥開身后雜亂的蓬草,卻見山石掩映之間,那深潭中竟出現了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在水中上下撲騰,長發散落在水面上,一身藕荷衣裙在水中飄動,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好似放棄了掙扎,身體沉下水中。 來不及多思考,程荀脫下鞋襪,縱身跳進水中。 已過了立春,可深潭池水仍帶著寒氣。程荀驟然跳下,身體當即便被冰涼刺骨的池水所包裹。好在池水清冽,眼前視線并無阻礙,程荀強忍寒冷,屏住呼吸,朝那落水的女子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