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程荀暈頭轉向地被他帶上屋頂,待回過神來,晏決明已扶著她在屋脊上坐下了。 一輪殘月仍掛在夜幕正中,二人并排坐著,一時無言。 屋頂上風大,吹得程荀衣袂翩然。晏決明偏過頭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將身上大氅脫下,輕輕披在她肩頭。 氅衣還帶著他的體溫,程荀仰頭看著月亮,伸手將氅衣拉緊,忽然開口。 “你不問我,為什么睡不著么?” 晏決明搖了搖頭:“你想說的時候,會告訴我的。” 晚風柔和,槐樹上新綠的枝葉間隱約透出些細密的白色花骨朵兒,花葉清淡的香氣隨夜風浮動,輕輕飄到了程荀鼻尖。 而程荀仍仰頭望著月,停頓許久,低聲道:“我做的是對的,我沒有做錯什么。” 晏決明一只手支著額角,側臉看著她:“沒錯,你做的是對的。” 他知道,她胸有丘壑、行事果斷,可又向來心軟純善。 她自然知曉自己做得是對的、正確的,可今日段夫人的怨懟憤恨、范春霖的從容赴死,依舊像是塊大石頭,牢牢壓在她心上,令她夜不能寐。 她清楚自己想走的路,也從不需要什么指導或評判。只是在這一刻,夜幕低垂、孤身寂靜的時刻,或許,她也需要一點肯定與陪伴吧。 “那是他自己選的路,他自己的因果。” “別多想,你問心無愧就好。” 晏決明低聲安慰著她。夜風里,他看見她眼中倒映著一輪月亮,濕潤而明亮。 程荀沉默半晌,輕輕將頭靠在他肩膀上。 月光柔情似水,朗朗照徹這無眠的春夜。晚風吹過,暗暗的槐花香在二人周身游走浮動,似綢緞般輕柔包裹著他們緊緊相貼的身子。 二人相互倚靠著,無言良久,晏決明忽然打破了這夜的靜默。 他說:“阿荀,還記得我此前問你的么?” 程荀問:“什么?” 晏決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垂眸望著她。程荀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向她。 夜風從他們相視的縫隙間穿過,碎發交纏,程荀驀然想起紘城那個上元夜,在人來人往的璀璨煙火中,他認真說出的那些話。 “阿荀,你想走到哪一步呢?” “若你今日是男子,此等功績,便是封官加爵也不為過。” “可難道因為你是女子,這些就都不算數了么?世上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阿荀,只要這是你想要的,我便為你爭一爭。” 彼時的話仍在耳邊,今夜的晏決明依舊如此望著她,說出了同樣的話。 “阿荀,只要這是你想要的,我就為你爭一爭。” 程荀怔怔回望著他,不知為何,胸膛里越跳越快,一顆心好似驟然打起鼓來。 她移開視線,掩飾自己片刻的出神,竟有些語無倫次:“怎么,怎么可能呢……爭一爭,你要怎么爭?” 晏決明看著她忽然緊張起來的模樣,嘴角微微揚起一個笑,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他說:“交給我就是了。” 第176章 生辰宴 半月后。 春日晴方好, 枝頭海棠開得正熱鬧,米倉胡同的張府卻依舊沉浸在一片愁云慘淡之中。 剛過雞鳴的時辰,胡婉娘便已衣衫整肅,早早離開惜春院, 去了福善堂伺候。 自張家老爺受蔡黨牽連入了詔獄后, 整個張家上下都慌了神, 原本身子就不大康健的大夫人更是一病不起。 除卻兩個早已出嫁的女兒, 張家就只有張子顯一個獨子。張子顯整日在外疏通關系,床前照料大夫人的,也就只有胡婉娘一人。 時辰尚早, 天光還透著蒙蒙亮, 可按福善堂的規矩, 胡婉娘今日已然起晚了。她匆匆步行在前,丫鬟婆子緊跟其后,神情無一人是松快的。 踏出惜春院,一行人剛走到游廊上, 一個小丫鬟想起什么, 倒抽一口涼氣,與一旁的陳婆子小聲說了兩句,又小跑著回院子里拿東西。 而陳婆子不滿地朝那丫鬟的背影“嘖”了一聲, 原本嫌惡的目光移到胡婉娘身上,又變得疼惜難過起來。 只見胡婉娘埋頭向前走,目光空洞、臉色憔悴。剛上的脂粉遮不住她臉上的倦容, 垂落的碎發也擋不住她消瘦得突出的顴骨。 不過短短半月, 胡婉娘就變得如此模樣, 其中緣由,陳婆子自然知曉。 眼見私下無人, 陳婆子悄悄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姑娘,打起精神來,夫人若看見您這模樣,恐怕少不得一頓說。” 胡婉娘自嘲地笑了下。 “mama,若是我當真紅光滿面,恐怕她還要罵我是不是盼著她死呢。” 胡婉娘余光看著陳婆子欲言又止、最終只長長嘆息一聲的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 這偌大一個張府,如今還真心為她著想的,也只有陳婆子一人了。 陳婆子是她的奶娘,而今已近六旬。早些年胡家還未倒、她仍在揚州做堂堂鹽運使千金時,因為不喜陳婆子仍將她像小孩兒一樣管束起來,便尋了個由頭將她送回了溧安老家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