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張夫人,不知有何事?”程荀耐下性子問道。 這張夫人與孟家從前是老街坊,過去與程荀的生母有些交情。當初程荀修整孟家老宅時,她以為是誰要買了占下孟家宅子,還旁敲側擊前來詢問過一二。 知曉程荀身世后,張夫人感慨良久,還去李夢娘新墳上過香,連聲感嘆夢娘有福。待程荀搬進老宅時,還送來了喬遷禮。 依著這份情誼,程荀對她也多有關照。 張夫人長得富態,天生一副長得笑臉,可張家日子卻說不上多富庶。 張夫人當年新寡歸家后,娘家兄嫂都待她極好。后來兄嫂接連病逝,也是張夫人獨自一人將侄子侄女拉扯長大,儼然將兩個孩子看做親子了。 此時,張夫人叫住程荀,她這才才發現,不過數月時間,張夫人雙頰凹陷、顴骨高高凸起,眼下是厚重的陰影,眉頭也擰成了“川”字,一張臉上再不復往日的富態與喜慶,滿是憔悴。 面對張夫人這種種變化,再看看她躊躇的神色,程荀不必多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年前戰事起,張夫人既擔心耽誤侄女婚事、又念著將她送出西北避難,趕忙找了從前婆家那邊的靠譜人家,將大侄女嫁到了南邊。 可侄子的事卻有些難辦。侄兒在軍中謀生計,她又拿了自己壓箱底的嫁妝銀子走了關系,把侄子從調往前線的名錄上消去,只求安安生生待在紘城就好。 但她千算萬算恐怕也未曾算到,侄兒雖不用受那瓦剌刀槍之苦,可韃靼卻打到家門前了。 程荀望著張夫人緊緊擰著絲絹的手,不待她將話說出口,便心領神會道:“張夫人,我現下正要去城門,到時必會替您問問大郎的下落。” 張夫人眼前一亮,激動的淚水涌出眼眶,心中壓抑一夜的忐忑與驚慌滿溢而出,竟捂住嘴哽咽起來。 前線正事要緊,程荀無暇與她細談,只能一面調轉馬頭,一面簡短地安慰道:“您放心,我等會就派人給您送消息來。” 張夫人也不敢再耽擱她的正事,只帶著哭腔趕忙道:“阿荀姑娘你去,你快去!” 程荀朝她飛快一點頭,雙腿一夾馬肚,白馬仿若一道雪影,倏地飛進蕭瑟的朔風之中。 雪下了一夜,天明后才稍稍停下。此時大街地上已然積起厚厚一層雪。 一夜的兵荒馬亂后,雪地上盡是馬蹄與車轍碾過的痕跡,雪泥結了冰,大路實在難行。 絕影腿上的傷痊愈不久,又在宅院中待了許久,此時卻走得極穩當。程荀在馬背上起伏,兩側街景飛快后退,朔風刀割般迎面刮著她的面容。 不多時,程荀與兩個親衛策馬奔至前門。有將領遠遠看見來人,上前攔住三人去路,正要盤問,一旁匆匆走過的林瑞望見了,直接將三人帶了進來。 北城門內劃出了一塊底盤,臨時搭建成營寨。 營寨內人影行跡匆匆,將士們或穿行遞送軍令信報,或從城樓上不斷抬下不知生死的傷員,或推著車轅往來運送糧草、兵戈物資,更有人搬運防城工事者,疾聲喚著路上人群避讓。 硝煙味與血腥味彌漫在人群之中,一夜鏖戰后,所有人的神色都肅然而麻木。哪怕此時不必抗敵,可他們臉上也不見松快,只余疲累。 程荀一身厚實的男裝,長發高高束起,本就高挑的身形走在將士之中也不見扎眼。即便路過的人群認出幾分異常,可看見身旁引路的林瑞,也都默默閉上了嘴。 林瑞帶領三人走到一處稍稍人少僻靜的茅草棚下,旁邊三三兩兩坐著仍有行動能力的傷員,正歪斜身子靠著草棚小憩。他們緊閉雙眼,面容被泥塵血跡模糊,在不安的睡夢中不住呻|吟。 刺鼻的血腥味伴著傷口處的腐臭味鉆進鼻孔,林瑞面上帶了幾分歉意,客氣說道:“前線條件簡陋,只能暫且委屈程老板在這說話了。” 程荀收回環視的視線,聽罷眉頭微蹙,直直望著他正色道:“林千戶這話說得沒道理。將士們為了紘城百姓的安危舍生忘死,怎能是‘委屈’我?若是沒有他們,那些傷本該砍在我身上才是。” 林瑞聞言一愣,本還有幾分敷衍的客套褪去,神色也認真起來:“是我言辭有誤,程老板莫往心里去。” 程荀搖搖頭,問道:“林千戶將我帶進營寨內,可是違了軍令?” “便是違了軍令,程老板不也進來了么。”林瑞苦笑一下,又解釋道,“沈守備與我說過,您是可信之人。更何況此時過來,想必是要事。” 程荀感激地一點頭,飛快道:“實不相瞞,此番來營寨中叨擾,是想見范將軍一面。” 林瑞皺眉思忖道:“范將軍現下倒是還在營寨中……不知程老板所為何事?” “前陣子商號從各地購進米糧,我也恰好買了批棉布、草藥等物資,都堆積在府中。今日見將士們身負傷病,心中很是不忍,便想著將那批物資一并送到此處,交由軍中使用。” 林瑞一愣,似是沒想到她的來意,下意識反問:“有多少?” 程荀微微揚眉,含蓄道:“自然比不得朝廷下撥的糧草。” 林瑞猛地回神,臉上難掩激動。 范春霖雖在早先忽然用軍資購入不少米糧、草藥等物資。可采買購置一事關乎重大,其中牽扯的利益網錯綜復雜,遠不是范春霖這個半道來的將軍能一手解決的。即便范春霖要求強硬,結果也不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