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病塌之上,她已分不出力氣去掙扎。她只思量一件事,兩個孩子該怎么辦?他們的后路在哪兒? 自己或許命不久矣,而丈夫又遠在戰場。此時雖說還未傳來噩耗,可大齊兵節節敗退,瓦剌人都打到涼州了!他與她誰先死,誰說得準呢…… 痛苦而漫長的思索中,她絕望地想到一個辦法。 ——將兩個孩子推到那位年紀輕輕、或許涉世未深的大小姐面前,祈求她的憐憫與好心,收下兩個懵懂的孩子。 這便有了今天這一幕。 程荀聽完,久久沉默。 “這些……都是她與你說的?” “是。”賀川艱難道,“她令兩個孩子當街攔下主子的車馬,未嘗沒有以此脅迫主子收下那對姐弟之心。 “故而今日乍一看見我帶著大夫過來,她什么也沒說,只將姐弟倆打發出門,然后直接撲倒我腳邊,哭求主子諒解?!?/br> 賀川聲音有些顫抖。 程荀閉了閉眼睛。 為人母之愛,有時當真沉重得令人心驚。 “我哪兒會在意這個……”她嘆息一聲,“大夫怎么說?” 賀川面色沉重:“若只論傷勢,倒算不得多重。只是馬娘子的身子骨實在是……眼下是保住命了,可將來如何,便要看將養的情況了?!?/br> 程荀原本已做了最壞打算,得知馬娘子還有得救,不免松了一口氣。 斟酌片刻,她吩咐道:“馬娘子那邊,尋個人手過去照料一二吧。也囑咐馬娘子,錢財之類的不必擔憂,養好身子才是正事?!?/br> 賀川臉上浮起幾分喜色,忙道:“屬下先替馬娘子謝過主子?!?/br> 程荀見慣了賀川干脆利落、雷厲風行的模樣,鮮少看見她在公事面前流露真情,更何況是為了剛見過幾面的人,不由得微微有些驚訝。 她雖沒說什么,賀川卻敏銳察覺到她的訝然,解釋道:“主子有所不知……那位馬娘子,與我是同一年生人?!?/br> 她眼前又浮現起馬娘子披頭散發跪在自己腳邊、頂著那張受傷浮腫的臉,哭得狼狽的模樣。 馬娘子與她同歲,可生存的重擔、常年的病痛已然壓彎她的脊背、滄桑她的容貌。二人站在一起,誰又能看出她們竟是同歲? 那一刻,賀川俯視著她,心中升起某種巨大的荒謬感。 人生短短幾十年,回顧過往,若她某一步行差踏錯,或許今日落入這般處境的,就是她自己。 那不是她一人的困境,而是她們共同的困境。 賀川心中翻江倒海,卻不知該如何表達。程荀望著她夾雜著慶幸與悲傷的復雜神情,莫名讀懂了那些氐惆難言的情緒。 她從毯子底下抽出手,頭一次主動拉起賀川的手。 “天無絕人之路?!彼J真地看著賀川,一字一句道,“既然我們遇上了,便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你放心,一切會好起來的?!?/br> 賀川怔怔望著程荀。她的手并非不似尋常大家小姐那般柔夷,反倒骨節分明、清瘦有力。掌心相貼時,甚至觸碰到了彼此粗糙的傷疤。 “好?!辟R川笨拙而用力地點點頭,“我都聽你的?!?/br> 這是她頭一次,沒有喚她“主子”。 - 回到孟宅,程荀直接走到書房,命人叫來晏立勇。 而今她身邊只留了不到三十人,為確保安全,賀川隨行左右,與她同出同入;而晏立勇,則帶著幾人小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各處收集信報。 “前線近來如何?”程荀問道。 晏立勇昨夜剛從西寧外回來,很是勞累。匆匆休息一夜,瞧著精神頭還不錯,可眼中的血絲還未散。 “回稟主子。”晏立勇身姿挺拔,有條不紊回道,“瓦剌在西寧一線分兵作戰,并未吃到多少好處……” 西寧衛多山,山中地勢復雜,若沒有當地鄉民帶路,穿行其中并非易事。齊軍熟悉地形,與晏決明前后配合,設伏閃擊,讓瓦剌軍吃了不少苦頭。 受伏后,大批瓦剌軍被沖散,逃竄至山中。阿拉塔為保存兵力,只能下令將瓦剌大軍分作小股,妄圖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與大齊軍靈活周旋。 可瓦剌軍一來不熟悉地勢; 二來,中層將領手中的權力雖然大了,可其中卻不乏英武有余、智謀不足,甚至濫竽充數者。他們往常聽命沖殺即刻,如今卻要在陌生的戰場自行決斷軍中大小事,即便手下兵馬不算多,可其中難度也可想而知。 阿拉塔一步壞棋,直接將自己原本占優的局勢,走到了泥潭深陷、尷尬難行的地步。 而大齊這方,雖對付的多是些散兵游將,不似那些名頭響當當的戰役,軍績乍一看并不起眼。 可正是西寧一帶的多線反擊,才緩慢地阻斷了阿拉塔的破竹之勢,為涼州提供了喘息的機會。 晏立勇說得平鋪直敘,程荀展開一張西寧一帶的輿圖,指尖順著他口中那些陌生拗口的地名,腦中思緒飛快轉動,漸漸勾勒出前線大致的模樣。 若按照如今的形勢來看,只要占據涼州的范家、譽王勢力抓住機會,暫且擱置權力的內斗,將長槍一致對向阿拉塔,這場歷經數月的戰爭,或許能早一日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