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既然出了差錯,身為臣子,又怎能袖手旁觀?正道肅清,難道不是臣子應有之責?” 她語氣漫不經心,沈煥竟有些分不清她的真意了。 程荀靠近一步,聲音放輕了些:“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可不是他譽王的啊。” “況且,若真變天了,譽王勝算幾何,還不好說呢。” 沈煥瞳孔一縮,未曾料想她竟然說得如此直接。 程荀點到為止,退后一步。她面上神態坦蕩自然,卻只有她知道,自己藏在背后的手已經洇出了汗。 沈煥心緒雜亂。 京城離西北太遠,其中太多微妙的偏轉、太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不明晰、也不喜歡。 他唯一知道的,只是為將者,當為國、為民。 國是什么?民是什么? 三歲小孩都答的出來。 他看向程荀:“你直說吧。” 指尖深深嵌入手心,程荀平靜道:“晏決明的蹤跡,你當真不知么?” 沈煥眉頭微皺。 他一路追查到金佛寺,手里自然掌握了些信息。 金佛寺毗鄰昆侖,而此前駐守昆侖的瓦剌西路大軍又毫無征兆地嘩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幫大齊解決了心腹大患。種種聯系相加,他心中已有大致的猜測。 只是…… “程姑娘究竟何意?”沈煥隱隱有個猜測,卻不敢確信。他緊盯程荀的神色,心中一下下敲起邊鼓。 而程荀的緊張與提防更甚。 話到臨頭,她忽然沉默。 心中像是放了個戥秤,她反復計較著那分厘斤兩,不敢輕易松口。 無言的焦灼在空氣中彌散開,燒得人心臟直跳。 程荀注視著他,以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她想起他與晏決明之間的親厚言語,想起初遇時沈煥獨立墓園中的哀痛,想起他方才的憤怒與不甘,想起軍營中那群不再年輕的沈家殘部。 半晌,她終于開口。 “西寧地勢特殊,不宜強攻,瓦剌大多小股作戰。那一帶,有支姓程的隊伍,正在全力抗敵。” 沈煥愣在原地,反應一瞬,心神驀然一動。剛想追問,卻見程荀下唇緊抿,眼中露出幾分狠厲。 “沈大哥,伯母與沈爍還在大同。為他們著想,行事時萬事切莫沖動啊。” 沈煥一怔,旋即明白她的用意,心中沒有多少被威脅冒犯的憤怒,反倒頗有些欣賞。 他深深看她一眼:“你的心智,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子。” 程荀不為所動,反問道:“心智還分男女之別?” 沈煥搖搖頭,短暫地露出個笑,面容旋即又嚴肅下來。 他抬頭望向半空,雙眼微瞇,不知目光落在何處。月光漏過縱橫的枯枝落下來,將滄桑冷硬的側臉分割成一塊塊。 許久后,他終于看向程荀。 “程姑娘,我都知道,我都在意。” 程荀一時怔住。 “沈家血脈,只剩我與爍兒了。可沈家人,絕不只我與爍兒。” “西寧,我會去的。” 程荀沒有答話。 沈煥笑了下,眼角露出了淡淡的紋路。他已三十三,歲月與風沙早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你放心。我刀上的血,向來只沾外人的。” 第131章 泣血書(二更) 回去的路上, 四人之間少了許多劍拔弩張。 晏立勇本還有所顧慮,可在程荀的要求下,還是解開了沈煥腕上的麻繩。賀川雖眼中仍有警惕,卻也不再橫眉冷對。 林中昏暗, 只有淡淡的月光穿過枯枝, 灑在銀白的路上。 地上滿是白雪, 皮靴走上去, 只留下松軟的踩雪聲。四周一片安靜,幾人心中各有思量。 過了一會兒,程荀忽然開口道:“沈大哥, 今日多有冒犯, 還請多擔待。” 沈煥不放在心上, 只笑笑:“這有什么。” 話音一啟,后面的話反倒沒這么難了。 沈煥道出自己琢磨許久的疑問:“為什么要選金佛寺?” 程荀心頭一緊,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晏決明此前為何選在金佛寺藏兵”。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將辯空大師扯進來, 只開玩笑一般說道:“沈大哥有所不知, 晏決明從小就信神佛呢。” 走在落滿雪的山林中,程荀眼前浮現起從前種種,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聲音輕盈, 像是白雪上翩飛的蝶。 “兒時,我們家中曾有尊高高的菩薩像,足有房梁那么高。晏決明對菩薩很是誠心, 每日供奉、灑掃。 “將佛身佛腳擦得锃光瓦亮就算了, 他還總念著再長高點, 將來好不用梯子就能擦洗道菩薩頭頂。” 另外三人安靜聽著,都有些忍俊不禁。 沈煥并未深究二人兒時為何同住、或堂堂侯府家的公子為何要親自供奉、灑掃。 他聲音里含了幾分笑意:“哦?說來也怪, 我與他相識幾年,卻未曾見他對佛經有多偏愛。平日里看的,大多還是些艱深的兵書。” 程荀臉上的笑淡了些。 她想,晏決明對佛祖的誠心,其實與佛偈、佛法無關。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走到饑寒交加的地步時,那菩薩予了他一方屋檐、一個住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