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書目、賬冊浩如煙海,而其中記載的也不過是最平常的人事名錄、采買用度等尋常事務。 而程荀能做的,便是一如潛伏胡家那些年里一般,依靠那一條條枯燥尋常的文字,層層推導、建構網絡,試圖重現二十年前金佛寺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再從中抽絲剝繭、去偽存真,尋找值得探尋的疑點。 而這不光考驗耐心、更考驗體力。 又一個一無所得的夜晚。 程荀將手中看了整整兩天的開支賬冊丟到一旁,頹喪地伏在桌面上。 臉下壓著厚厚一摞她翻閱時的記錄,她嗅著那并不算上乘的墨香,疲累和倦意涌上心頭。 腳邊放著火盆,烤得她全身暖洋洋。眼皮不斷打架,就在沉沉睡去的前一秒,房門外陡然傳來一陣喧囂。 程荀警覺地坐起身,手伸向了一旁抽屜里的匕首。 下一秒,門外傳來篤篤敲門聲,和一道熟悉的聲音:“主子,平不辱使命,帶糧草回來了。” 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其中的興奮與雀躍卻不言而喻。程荀心神一震,當即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前。 “平叔,你……” 程荀急切地打開門,剛想說什么,看清門外的人時,話卻堵在了嗓子眼。 而馮平身旁,站著一位不速之客。 她望著那人,竟感到恍如隔世。 程荀喃喃道:“妱兒……” 第120章 她與她 妱兒穿著一身舊衣, 風塵仆仆站在門外。還不等程荀開口,她雙眼涌出淚,猛地撲進程荀懷里。 程荀下意識摟住她的后背。耳邊響起妱兒輕輕的抽泣聲,不知為何, 她的眼眶也逐漸濕潤了。 想到從平陽離開后幾次險象環生, 當真如夢一般。 馮平識趣地退到一側, 將空間留給她們姐妹二人。 相擁好一會兒, 二人終于平靜下來。妱兒滿面風塵被縱橫的淚水打濕,狼狽極了。程荀沒有多言,只將她推到早已備好熱水的側間去沐浴洗漱。 安頓完妱兒, 程荀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稍許, 喚馮平進來。 她開門見山道:“如何, 路上可還順利?” “屬下幸不辱命,糧草人馬都已抵達金佛寺,已派人清點入庫。”他從前襟中拿出一封書信,“這是錢莊與買賣的賬目, 還請您過目。” 程荀大致翻閱一遍, 心中有了數,又問:“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商號分家之事這般順利么?還是留了人在平陽處理?” 馮平面露難色,程荀敏感地捕捉到這片刻的異樣, 追問道:“怎么?杜家是何想法?” 她本以為三娘已然同意了分家,不然妱兒又何必前來投奔自己?可看他的神色,恐怕其中另有內情。 果不其然, 馮平支支吾吾說道:“杜老板不愿分家。” 程荀一怔, 納悶道:“為何?可是你們沒和她說清楚?還是她沒看我的信?” 她有些不解。按照她原本的設想, 表面說是分家,可實質上與程荀獨自出走并無多少不同。 除卻轉運糧草必要的車馬、幾年下來她留在商號的分利, 她幾乎將大半個程杜商號都留給了杜家。 說不心疼是假的。 可她這般決絕,原因也簡單。一來她這些年在各地的產業與積蓄還足夠支撐,晏家親衛與神隱騎的人手總足夠調配;二來她也實在不愿再將商號中的人牽扯進來。 頂著程荀的目光,馮平忍不住在心底嘆口氣。 他這位主子,總是對自己太狠、又對人心世事算得太清,事事要完滿、要周全、要無愧于人;可對于身邊其他人,卻似乎從未有過什么期待或要求。 他不知是她看過了太多人情冷暖、便不愿去強求,還是她從始至終就未曾將希望托付于他人、只是相信自己罷了。 人說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可她的“寬容”,似乎只是因為不敢期待、不愿虧欠。 心中思緒百轉,落到嘴上,他也只說了句:“杜老板堅持不分家,只與我說,若真要分家,就讓您親自去平陽談。” 程荀不禁語塞。 她似乎隱隱猜到了杜三娘的意思。 可若真如她所想,杜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難道就要隨他們一同涉險么? 她怔怔坐著,心緒翻涌。 不知過了多久,妱兒在側間敲了敲門。馮平在旁察言觀色許久,立時起身告退。房門關上,妱兒披著程荀的斗篷,小心翼翼推開門。 從金佛寺到紘城,算上與杜家商談、籌集糧草等要事,一行人來回只用了八日,其中奔波勞累可見一斑。妱兒黑了瘦了,怯怯地站在一旁,看得程荀心里難受。 “餓不餓?寺里暫且只有齋飯,等明日我叫人在外頭重新砌個灶房,吃rou就方便了。”她拉著妱兒在桌邊坐下,打開食盒,將筷子塞到她手里。 她心中早有這個打算,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口欲,只是總不能讓數百號要上戰場的將士整日清湯寡水地過日子。 奈何此前囊中羞澀,如今糧草到手,一切總算能走上正軌。 妱兒也確實餓了,沒有多話,只不停低頭吃飯,程荀望著她被飯菜塞得鼓鼓囊囊的臉頰,心底像是有溫水流淌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