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他還從未見過程荀這般呢。 日頭漸漸升高,初冬的紅日躲在云翳后,帶著幾分朦朧的光灑向古剎。他們一路走到金佛寺正殿,正殿大門敞開,里頭傳來了陣陣誦經聲。 許久未曾如此走動,程荀稍有些喘息,蒼白的面色透著薄紅。晏決明時刻注意著,見她腳步有些不穩(wěn),不動聲色地伸出一只手攬住她的后腰。 隔著層疊厚重的夾襖與外袍,那后腰依舊一只手就能環(huán)過來。 世人崇尚那“盈盈一握”的楊柳細腰,晏決明心中卻沒多少狎昵心思。他只氣悶因自己之過,不知她何時才能將身子養(yǎng)得康健。 況且,他也實在不明白細腰有什么好的。若是讓他選,他寧愿她白胖健壯些。 那廂,程荀踮腳朝里望了望。 寬敞明亮的正殿正中高高坐著一尊佛祖金身,那佛像直抵房梁,很是恢弘大氣。而其下,辯空大師身著袈裟,正盤坐著與一眾僧侶論道講法。 程荀略一環(huán)視,殿中僧人大約四十人上下。 她暗自思忖,原來寺中原本只需供給四十來號人衣食住行,難怪如今這般緊張。 二人不好擅入,便在門口等待。門邊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和尚看見了,便小跑到他們面前,仰頭嫩聲嫩氣問道:“不知二位施主有何事?” 程荀微微彎下腰,道:“小師父,我們找辯空大師有事。” “主持還在與師兄們上晨課,勞請施主稍等片刻。” 程荀見他圓頭圓腦、很是機靈的模樣,便微笑問道:“敢問小師父,近來寺中齋飯可還應時應量?” 程荀本只想旁敲側擊了解些現(xiàn)狀,沒成想這小和尚卻坦蕩直言道:“女施主是想問住在寺中的其他施主嗎?小僧日常起居與從前并無不同,施主不必擔憂。” 程荀一愣,連忙道:“那便好。” 說完,小和尚坐到廊下蒲團上像模像樣地打坐,他二人識趣地走到一旁,不再多話。 正殿地勢較高,站在臺階旁,整個金佛寺一覽無余。 程荀望著遠處一片扎眼的廢墟,不禁輕聲感嘆:“二十年前那場火,竟猛烈至此么?” 金佛寺占地極廣,從高處看,道路縱橫、屋舍儼然。程荀下意識用目光繞了一回自己的來時路,可這一細看,她忽然察覺到了些許異樣。 “當初那場火,是天災,還是人禍?”她看向晏決明。 晏決明一愣,當即道: “我聽辯空大師說過,似是因為那年秋冬天干物燥,未燃盡的線香點燃了存放經書的庫房,又遇夜里風起,火勢才蔓延至大半個寺廟。也因著是夜里,所以寺中反應不及,才釀成大禍。” “不對。”程荀轉過頭,喃喃道。 她指著其下修繕前后、涇渭分明的兩片區(qū)域,壓低聲音,皺眉道:“寺中分割成塊,各院子都用石墻土墻隔開,又不似連片的木樓,怎會因一處屋舍波及整個寺廟?” 能一夜之間燒得偌大一個金佛寺面目全非,除非有人在各處惡意縱火,不然何至于此? 更何況,即便是夜里,難道寺中竟無一人巡夜、撞鐘么?偌大一個金佛寺,上下數(shù)十人,竟無一人發(fā)現(xiàn)走水了么? 晏決明隨她所指望去,目光逐漸凝重。 他此前確實并未多想,如今程荀乍一點破,他立刻反應過來其中異樣。 “更何況,二十年前……”程荀望著那片廢墟,低聲呢喃。 泰和二十五年的秋冬之季,這個日子實在太過敏感。 程荀的心陡然一沉。 身側,一個幼嫩的聲音突然響起:“二位施主,住持已經課畢。” 轉身望去,僧人們正從殿中魚貫而出。程荀與晏決明對視一眼,只能暫且壓下心中的狐疑。 辯空對他們的到來并無意外,晏決明簡單說了二人來意,辯空帶他們去了寺中處理公務的禪房。 走進屋后,程荀抬手按按眉心,強迫自己先將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無論當初那場火有多少疑點,畢竟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擺在他們面前的,是比那要急迫千倍萬倍的生存難題。 辯空遣人找來監(jiān)院僧人觀林。觀林執(zhí)掌寺中開支用度,聽聞辯空吩咐后,抱來了金佛寺近一年的賬冊。 賬冊分門別類、條目清晰,其中特意將神隱騎來此前后的賬目區(qū)分開來。程荀也沒有客氣,將厚厚一摞賬冊拿到手邊,一頁頁飛快翻閱起來。 晏決明坐在一旁,本想拿過一本來分擔,卻被程荀止住。 她按住晏決明試圖抽出的賬冊,頭也不抬吩咐道:“你若閑著沒事兒就給我倒碗茶,我渴了。” 辯空坐在一旁,聞言看了晏決明一眼。卻見晏決明笑著搖搖頭,從善如流地走到側間,起壺燒水去了。 程荀坐在書案前,眼睛在幾本賬冊上來回梭巡,一邊時不時詢問觀林其中細節(jié)。 觀林雖年逾五十,為行事穩(wěn)妥、思路清晰,無論多么細枝末節(jié)的問題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一時間,屋中只聽聞二人的一問一答聲。 辯空在旁聽了一會兒,視線一轉,卻見晏決明倚靠在側間房門旁,雙手抱臂,姿態(tài)風流。而他靜靜看著程荀,目光沉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