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她抬起頭,目光游離,看向那雪地里蜿蜒的血河。 灰狼死了。 她活下來了。 程荀的手驟然一松,整個人癱倒在雪地之上。 雪原上依舊靜謐,凜冽的風吹過鼻尖,風中混雜了干冷的雪沫與粘稠的血腥味。程荀渾身脫力,側臉貼在土地上,聽到了她蓬勃有力的心跳聲。 大腦一片空白,她突然很想哭。 淚水涌出眼眶,還未滑落,便在睫毛上結了冰。程荀倒在堅硬濕冷的泥地上,無聲哽咽。 一口氣泄下,痛覺愈加凸顯。短短一天內接連逢難,渾身幾乎找不到一處好皮,衣衫之下布滿了淤青。 雙臂被灰狼的利爪劃傷,厚實的棉襖與狐裘被割得漏風,冷風掛在道道血痕上,雖不算深,卻是鉆心的疼。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畔突然響起一陣溫熱的呼吸聲。 身體下意識繃緊,腦中警鈴大作。還未撐起身體,手臂突然傳來一陣溫柔的、毛茸茸的觸感。 她轉頭望去,卻見白馬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低下頭頸,雪白的額頭在她傷處輕輕蹭著。 離得這般近,程荀終于看清了,這就是絕影。 是晏決明的絕影。 她呆愣一瞬,當即爬起身,沖到絕影身旁。 眼前的男人依舊不省人事地趴在馬背上,程荀顫顫巍巍伸出手,輕輕挑開擋在臉上的斗篷與亂發。 是他。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消失了近兩月的臉。 她貪婪地在那張臉上尋找熟悉之處。這張臉憔悴蒼白,消瘦了許多,可依舊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眉尾一道淺淺的疤、鼻梁上一點小痣,每一處細節,都在告訴她,是他沒錯。 沙啞微弱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程荀不敢高聲,唯恐眼前一切不過黃粱一夢。 “晏……” 數十天的艱難尋找、數千里的跋涉、屢次深陷險境,一切受過的傷、走過的路,在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了。 眼前逐漸朦朧,她伏在他背上,緊緊抱住了他。 “晏決明……晏決明……” 懷里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喉嚨里發出了微弱的呻|吟。程荀如夢初醒,解開他身上的麻繩,艱難地將他放到地上。 晏決明渾身癱軟,倒在她懷中不省人事。程荀撥開他臉上的亂發,額頭相抵,燙得可怕。 心中驚慌至極,程荀深吸一口氣,拉開他的領口,俯身去聽,胸腔中心跳如常。 她又扯開他四肢各處的衣服,卻見他右肩處纏滿了布條,布條上的血跡已然凝固。 除去此處,身上還有大大小小、新舊不一的各種刀疤。 程荀不過匆匆一看,眼淚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抱住他的頭,冰涼的手在他臉上不停摩挲。淚眼中,她倉皇而無措地搖晃他的身體。 “你別死……我來找你了?!?/br> “我是阿荀啊!六出哥哥,你看看我,我來找你了……” “不準死!我不準你死,你聽見沒有?” 程荀抵在他耳邊不住呼喚,可晏決明雙眼緊閉、長睫微顫,始終沒有醒來。高原的夜酷寒無比,在雪地待了太久,他的唇色已透出幾分青白。 與灰狼拼死一搏后,一身汗終于落了下來。風一吹,程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周遭靜得可怕,程荀抱著他坐在地上,環顧四周,心頭忽然浮起絕望。 這片雪原,真的好大啊。 大得不過一個噴嚏,就能將她吞噬其中。 絕影在她身旁坐下,溫熱寬厚的肚子緊緊支撐住她脫力的后背。 而它那雙溫順的大眼睛里蓄滿水光,沉默而憂傷地望著她。這目光太過熟悉,程荀驟然想起,當初陷落沼澤地的那匹黑馬。 她能感知到,懷中的生命、背后的生命,都像是緊握手中的流沙,她越是用力,生機就越是爭先恐后地從指縫間偷偷溜走。 一瞬間,天地倒轉,程荀好似又回到了那個孱弱無力的童年。 此時與彼時,何其相似。 她誰也救不了。 第112章 不信命 北風仍在呼嘯, 蒼茫天地間,程荀抱著晏決明,渺小得仿若兩個黑點。 月亮漸漸西沉。云翳聚散,清光明滅, 夜黑沉如墨。 胸前仿若被一塊巨石牢牢壓住, 連呼吸都變得艱難。程荀仰靠在絕影身上, 眼神渙散, 嘴唇翕張,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不明白,明明沒有傷處, 可為何胸口的窒息感卻越來越強烈。 她更不明白, 明明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為何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難道她做錯了什么嗎?為何老天要苛待至此? 她所求的,不過是活下去罷了。 風漸起,卷著地上松軟的雪,冰涼的雪粒落到程荀鼻尖。 她不喜歡雪天。 兒時, 雪天意味著所剩無幾的食物、冰冷單薄的被褥、濕滑難行的山路。 后來, 雪天意味著凍瘡開裂的手、結了冰碴的抹布、動輒下跪的受罰。 有快樂欣喜的時候嗎?或許有吧。只是實在太苦了,那些細枝末節的喜悅,如今想來都像是碎掉的玻璃渣。 她在一個雪夜失去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