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羅季平家中看似一切尋常,可那群殺手的出現,已經說明一切了。”他眼神晦暗,譏笑一聲,“這不過才剛開始,背后的人就如此迫不及待,想來是我找到他們的痛處了。” 晏決明一派云淡風輕,程荀心中卻忐忑起來。 自他從軍后,她還從未如此刻這般心神不寧過。 沙場上血雨腥風,可更可怕的是時刻潛伏在暗的殺意,那才是真的暗箭難防。 晏決明看出了她的擔憂,拍拍她的頭頂,溫聲問:“最近和賀川學得如何?” 程荀不滿他轉移話題,但還是順著回道:“還行吧。” “若是累了就休息幾天,別太逼自己,身體要緊。” “知道啦……”她拖長聲音,不大高興。 屋外傳來打更人敲動梆子的聲音,一聽,原來已經三更天了。晏決明站起身,解開束好的床帳。 “早些睡吧。” 程荀收回腿,躺到被子里。 帷幔落下,只能看到他高大的剪影。程荀一眼不眨地望著他,問:“之后還要忙嗎?” 晏決明的話里夾了幾分歉意:“或許……是吧。聽到些不太好的消息。” 程荀還想再問,晏決明卻轉身將蠟燭吹熄了。屋中一片漆黑,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 “做個好夢。” 黑暗中響起他輕緩的腳步聲,門拉開又關上,一切重歸寂靜。 那一夜,程荀躺在帳中,久違地失眠了。 此后,日子又恢復平靜。 程荀照常訓練,可比從前還要賣力,連賀川都幾次欲言又止。晏決明又消失在了公務之中,匆匆出現又匆匆離去的那夜,活像個虛幻的夢。 直到數日后,馮平來了。 一路上又是山洪又是大水,一行人走了近兩個月終于來到紘城。好在沒有傷亡,平平安安帶來了李夢娘的棺槨。 恰好此時孟家老宅也已到了修繕后期。 因程荀特意要求不改變老宅原貌,老木作也省心,只需跟換幾處朽爛的梁柱、換瓦上漆,再購置些器物,屋舍內也就修繕得差不多了。 至于庭院,北地不似江南,沒有那些三步一景、五步一畫的講究,收拾得干凈大方也就足夠了。 任務簡單,加之有程荀出手大方、背景深厚,老木作也沒敢拿喬使絆子,老老實實將老宅修整一新,不過數日便已完工。 可接下來犯難的卻是墓地的選擇。 紘城飽經戰亂,在此長大的多得是孤兒寡母,早就沒了所謂一方大族的說法,更別提占了風水寶地的祖墳了。 孟家亦是如此。先祖從何而來早不可考,當初孟其真埋葬生父生母時也不過是找了野外一塊空地,幾十年過去,或許早已被風沙掩埋了。 紘城大多數人家都是這般,可程荀卻不愿就此草草決定。她生前未能盡孝,如今天人兩隔,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那幾日,她帶著馮平、賀川,幾乎將紘城周圍都尋遍了。她隨身帶著紙筆,圍繞紘城方圓百里,哪兒有山、哪兒有水、哪兒有山坳和溝谷,全都一一記錄下來。說得不客氣,輿圖都沒有她畫得詳盡。 幾番實地考察,又請教了風水先生,她終于選定了墓地的位置。此地距離紘城五十里,三面地勢較高,呈環抱狀,恰好擋住了北面的風沙;又有一條長河的支流從上而過,風水極佳。 最巧的是,此地距離墓園不過一仞,兩處遙遙相望,也算全了二人不能合葬的遺憾。 下葬那天,消失數日的晏決明終于出現了。 他一身素衣,腰間還系了一條黃麻布帶,在棺槨入土前,策馬匆匆趕到。 不知為何,對他的到來程荀心中甚至早有預感。數日未見,程荀并未多問,只是默默上前遞給他三炷香。 晏決明儀態莊重、神色肅然,畢恭畢敬行禮上香后,又在墓前無言獨立良久。 最后,程荀上前撒了一捧土,這位遺落異鄉二十年的女子,終于入土為安。不過一炷香的腳程外,沉睡著她的丈夫。 臨走前,程荀回望了一眼那座精雕細琢的石碑,上頭繁復的碑文中,最顯目的是那 三個字,“李夢娘”。 這一回,她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只是李夢娘而已。 程荀想,這番來紘城雖危機重重,可至少她尋回了母親的名字,這也就足夠了。 她坐在馬上駐足回望,身側的晏決明伸手理了理她的冪籬,低聲道:“伯母在天之靈,想必也安息了。” 程荀微微抿唇,對他笑了一下,一揚馬鞭,策馬離去。 風沙不停吹,揚起她的碎發,好像也吹跑了心中難言的離愁。一路奔馳到城門外,程荀拉住韁繩,情緒終于平復下來。 時值晌午,城門外是排隊出入的人流,程荀緩緩跟在后頭。 她看向見面后還不曾交談的晏決明,問道:“吃飯的功夫總有吧?” 晏決明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的歉意,道:“自然是有的。” 程荀點點頭,并未追問。 數日不見,晏決明又瘦了些,眼中布滿血絲,眼底又透出幾分青黑,一看便知近日定是疲于奔波。倦意并未有損他的姿容,反倒令他多了幾分冷硬和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