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是為了你啊!” 程荀放下手,眉宇間平靜無波。 “或許你最開始是為了我。可是,我們已經在各自的路上走了太久了。” “這些年來,那些依附你生存、靠你吃飯的人和組織,你難道要棄他們于不顧嗎?” “你手里握有那么多東西,難道你說放下就放下?那些暗地里虎視眈眈的人,難道就能相信你一句‘放下’!” 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干澀。 “我們不是孩子了。你總要擔負起你曾經做出的承諾、擔負起你背后的責任。” 她看著他逐漸變得頹喪空洞的神情,提高了聲音。 “況且,你的野心就是做個商戶、做個農戶嗎?” “你是從刀槍劍雨里闖過來的,你嘗過手中握緊權勢的味道,難道你心中就沒有一絲對權力的渴望嗎?” “晏決明!看清你自己的心!” 權力當然是好東西。 這個世道,只有掌握權力的人,才能獲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才保護自己珍之重之的人。 晏決明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程荀的話像是一柄閃著寒光的利劍,剎那間便刺破了他心中那些自己都不愿面對的欲望和私心。 他的確不再是從前那個眼中無欲無求的貧兒了。他嘗過權力的味道,他知道上天賜予自己的天分。 既然有能力,那為什么不去爭? 既然總有人要成為勝者,那為什么不是他?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身邊有她啊。 若是沒有她,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晏決明雙拳緊握,用力得骨節都在作響。他牙關緊咬,喉頭甚至嘗到了血腥味。 通紅的雙眸里隱隱有水光晃動,他側過臉,不愿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她聽見他痛苦地哀鳴。 “我只是,想讓你屬于我,我屬于你。” 程荀看著眼前這個微微佝僂身子,像是被擊敗的男人。 她神色平靜,雙眼憐憫而悲傷地注視著這個深愛她的人。 “晏決明,你錯了。” 她說。 “我屬于我自己。” “你也只屬于你自己。” 程荀轉過身,看向月光下靜默無言的四臺山。 山中似有流螢飛舞,好似萬千星辰落入深谷。溧水九曲回腸,繞過群山,向東奔流,只有點點孤舟漁火綴于其上。再遠處,萬家燈火亮起,承托起無數人的夢與愿。 而視線的盡頭,是數不盡的重山翠嶂、望不盡的碧藍云天。 她輕聲道。 “我只活了十幾年,花了太多力氣去恨、去怨、去不平。” “為父親、為你、為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去爭、去搶、去拼。” 她轉過頭,看向晏決明。 “我累了,晏決明。” 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 “我不想再活在仇恨中了。” “我總要為我自己活一活。” 她輕輕笑了一下,像是初初綻開的花。 “我要去看看,這世上,還有什么活法。” 第76章 蘭舟過 深秋, 晨霧夾著潮濕的水汽,氤氳在山林之中。 鳥雀唱起曲兒,清脆的啼鳴喚醒沉睡的大地。更有膽大的,撲扇著翅膀飛入屋檐下, 堅硬的長喙篤篤敲在木窗上。 程荀被這自然安閑的聲音叫醒。 睜眼時, 她尚且還有幾分茫然。眼前屋頂陌生又熟悉, 身下是柔軟厚實的棕墊, 深吸一口氣,能聞到清冽的竹香。 她想起來了,她在四臺山, 自己的屋子里。 眨眨眼, 昨夜種種突然回到腦海中去。 昨夜她與晏決明相對無言許久, 最后,是晏決明退了一步。 他在她面前沉默地低下頭,低聲說了句“好”。 那瞬間,好像有狂風呼嘯而來, 穿過她的胸膛。 她在狂風中艱難站穩, 心中某種隱隱的期待終于安穩落下,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可隨之,她又嘗到了些許酸脹苦澀的滋味。 相識這么多年, 他好像從未用他們之間的情誼,試圖綁架、勉強過她什么。 他總是以一種堅定而緘默的姿態,站在她身后。 這個事實令她有些心酸。 他們在凜凜山風中站了許久, 直到月上中天, 各自安靜地回屋睡去。 一夜無夢, 程荀只覺許久未曾睡得這般熟了。她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直到冷風吹得她打寒顫, 才抱著雙臂往外走。 剛推開門,她就望見門口矮凳上放著一件疊好的狐裘斗篷。 程荀愣了愣,彎腰將斗篷穿上了。 晏決明的屋子大開著,里頭被褥整齊,不像是有人睡過。程荀走出正屋,院子里一片靜謐。 厚實的狐裘斗篷披在身上,晨起的寒意都輕了幾分。程荀走到石井邊,打了水,彎著腰洗漱。 清冽的水拍在臉上,困倦全消。她閉著眼睛去探一旁的布巾,卻摸了個空。正疑惑著,有人將布巾遞到她手邊。 程荀手一頓,接過布巾擦干臉,就見晏決明站在她身前。 晏決明衣衫齊整,身上還帶著山間霜露的濕寒。可是那雙眼睛卻布滿血絲,就連眼下也青黑一片,一看便知,他恐怕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