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石虎轉頭望了一眼,又被嚇了一跳。 “唉,我如今看你這張臉是真不自在。” 晏決明沒說話,坐在石虎面前的石磨邊,姿態自然灑脫。他雖未佩玉著錦,可通身氣派還是與這農家小院格格不入。 石虎在旁看著,忍不住開口感嘆。 “你如今可不一般了,哪還有當年那灰撲撲的模樣。” 晏決明未置可否。 石虎手里拿著絲瓜瓤,低頭刷著碗筷,一邊說道:“不知程荀與你說過沒有。當初你被歹人所傷,程荀跑來縣里找大夫,那時候我還看見了。” 晏決明微微抬起了眼。 “也是那時候年紀小、不成熟,我本來還罵自己多管閑事呢。結果一上山,得嘞,幸好我跟上去了。” 晏決明嘴唇緊抿,眼睛盯著石虎。石虎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起身打了一桶清水,仍是自顧自說著。 “我剛上去就見你家里著了大火,城北的那個老大夫指著火場讓我去救人。我撒腿就跑進去,把程荀扯出來了。” “……她,為何在屋子里?” “還能為什么?想救你唄。” “你是不知道,我剛將她拉出來,那房梁就垮了。唉,她當時哭著求我進去救你,結果屋子一塌,她跟傻了似的,在門外跪了一夜,一句話也不說,看得我也心酸。” “然后呢?”晏決明聲音干啞。 石虎有些感慨,半仰頭看著天,像是陷入回憶里。 “第二天火燒盡了,我和兄弟伙們從屋子里拉出一具燒得焦黑的干尸。你也別生氣,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是你呢。” “我也算膽子大的,都不敢看那尸體。結果,你meimei愣是跪在那兒看了好久,一滴眼淚都沒掉。” “那時我還以為她嚇傻了呢。現在才知道,恐怕是她早就看出不對勁兒,所以之后才會去找你呢。” 石虎嘿嘿一笑,抱著洗凈的碗筷往廚房去。晏決明還靠在石磨邊。他低垂著頭,身子僵直,早沒了起初的自在閑適。 他在心里說,你錯了,阿荀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對勁。 她只是從那日起,徹底背負起了他的“死”。 他凝望著站在寢屋窗前、笑著與王翠兒說話的程荀,久久無言。 吃過飯后,程荀想去看看程十道,二人起身與王翠兒一家道別。 一行人站在門口,王翠兒輕蹙眉頭,問道:“你們今夜住哪兒呢?” 石虎在旁大大咧咧笑了。 “翠兒,溧安這么多客棧,難道還不夠他們住的?” 王翠兒白他一眼,對二人說:“我知道你們定然是想去四臺山看看的。只是前幾年,不知是誰將那山頭買下了,之后便一直派人守在山腳,不讓人進呢。” “若是真進不去,你們也別勉強。我看那守山的,個個練家子,可不好對付。” 程荀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晏決明。 晏決明神色未變,依舊笑得溫和有禮。 “好的。”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疊成方塊的紙,遞給石虎。 “當年,多謝你們照顧阿荀,六出感念不已。若是將來有任何難處,可以去這個地方報我的名字。我雖能力有限,但必然責無旁貸。” 晏決明口吻真摯誠懇,可石虎聽完還是有一瞬間的不痛快。 看看身旁的王翠兒,再想到屋里熟睡的小石頭,他深吸一口氣,收下了紙條。 “多謝。”石虎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晏決明笑了一下,和程荀對視一眼,轉身走了。 他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巷口,王翠兒有些恍然。 消失了五年的兩個人,居然就這么回來了。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石虎,身旁那人卻一聲不吭。 她疑惑地轉頭,卻見他看著手里的紙條瞪大了眼睛。 王翠兒湊過去一看,也愣住了。 “這……” 上面寫著的,不就是四臺山么! - 離開石虎、王翠兒的家,二人往城外去。 正值午后,深秋蕭索的風里,灰色的天幕中難得露出幾抹和煦的暖陽,打在身上,直教人忍不住伸懶腰。 程十道的墓離溧安縣不遠,就坐落在程氏祠堂的后山中,不過半個時辰的腳程。 二人走在官道上,各有思量,周遭只聞山林中鳥雀啼鳴,與腳下踩到干枯黃葉的沙沙聲。 好一會兒,程荀才從今日與王翠兒的話中抽身。她看了眼身邊不知為何沉默許久的晏決明,試探問道:“怎么不說話?” 晏決明手里拎著紙錢與祭品,聞言只側過頭,看著她溫柔地笑了一下。 “我在想,這是我們時隔這么多年,第一次來祭拜伯父。” 程荀一愣。 當初她剛住進四臺山時,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就算睡著了夢里也全是程十道,總是哭著睡去、又哭著醒來。 她不想在程六出面前表現得太過懦弱,可思念和悲傷像是開了閘,由不得她控制。 后來有一夜,程六出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她。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程六出伸手摸了摸她臉上的淚,對她說:“走,我帶你去見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