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手指縫隙間,那光亮越來越盛,刺得她頭暈目眩,不得不閉上眼睛。 黑暗再次來臨,這一次,她聽見了另一道呼喚聲。 “阿荀,醒醒……” “阿荀——” 她掙扎著睜開眼,面前是張憔悴疲憊的臉。 手腕被那人緊緊握住,guntang的溫度貼在她的皮膚上,力度大得讓她有些疼。 她這才恍然,原來這一回不是夢。 她回來了。 第62章 夜深語 程荀艱難地撐起眼皮, 可眼前的一切依舊模糊混沌。 半夢半醒間,身體每一處關節都仿佛在與她作對。她試著抬手,可四肢好似陷入流沙之中,越是掙扎, 越是沉重無力。 她放棄抵抗, 平躺著, 緩緩呼吸。 而沉睡已久的感官也逐漸蘇醒。 屋內不斷有腳步聲進進出出, 步子很快,卻輕巧有序。她被人扶起,溫熱的碗湊到她嘴邊, 藥味兒苦澀刺鼻, 她皺皺眉, 下意識抿緊嘴唇。 下一秒,她落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那人帶著一身清淡的檀木線香味,穩穩地撐住她無力下滑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聲哄著。 熟悉的氣息、低緩的絮語緩緩撫平她緊繃的情緒, 迷迷糊糊中, 她喝下藥,又沉入黑暗。 再次醒來時,視線里一片昏暗。 身體各處依舊酸痛乏力, 可頭腦里卻清明許多。她盯著頭頂床帳發了會兒呆,又緩慢移動目光。 昏黃的室內,一燈如豆。木窗開了一條縫, 微涼的夜風鉆進來, 燭火搖曳晃動。 程荀凝視著躍動的燭光, 大腦一片空茫。 火光猛地一跳,涼風吹進屋內, 程荀抬眼望去,卻見門被人推開了。 那人動作輕柔,幾乎聽不到聲響。他小心翼翼關上門,轉身的一瞬間,目光對上程荀的視線。 暗淡的光下,程荀看清了那人的臉,憔悴、疲倦、冷厲。 是晏決明。 他瘦了許多,下頜處本就鋒利的線條如今更加冷硬。他雙眼充血、眼下青黑、嘴唇蒼白,似是許多天未曾好好休息。 可在視線交匯的瞬間,他神色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兩步,而后臉上浮起幾分如釋重負的笑意。 那雙方才還沉郁灰暗的眼,此刻如同遇晴的海,浮光躍金、碧波流轉。 或許是這夜太靜、這燭火太過柔和,程荀望著他,竟突然想起了夢里那個的程六出。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顫了顫。 她看著他匆匆跑到她床前,抬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而后又到來一杯溫水,小心地將她扶起,喂到她嘴邊。 他靠近時,程荀又聞到了那股檀木線香味。 程荀就著他的手喝完水,方才還未曾注意到的喉嚨突然干得發癢。她伸出手指,微弱地拽了拽他落到床邊的袖角。而他頓時會意,又倒來一杯水。 反復喝了四五杯水,她才覺得活過來了。她找了找聲音,試探地開了口。 “我……” 這聲音果然干啞得嚇人。 她咽了口吐沫,繼續道:“我睡了多久?” 晏決明將她扶回被子里,替她仔細掖好被子,才輕聲道:“不過幾日。你醒過來就好。” 程荀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 晏決明坐在床邊,指腹隱秘地擦過她的發梢。 中秋日,他從京城匆匆趕回揚州。在胡瑞的暗室外,他見到了程荀。 那夜,她打開暗室的門,清淺的月光灑下,晏決明下意識便屏住了呼吸。 只見她朱唇點翠、云鬢堆鴉,穿著大紅嫁衣,原本應是美得不可方物。 可那張精心妝扮的臉上,卻布滿了斑駁血跡。 數不清的血珠,黏在她的眼角、側臉、長發間。那血跡甚至匯聚成線、蜿蜒而下,在蒼白的臉上織出一張猩紅可怖的網。 下一秒,伴隨著胡品之氣若游絲的呻|吟,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而他這才看清她的神情。在那交錯縱橫的血網中,她目光平靜、冰冷,像是一片久凍的冰原。 在那瞬間,晏決明莫名聽見有寒風呼嘯而過,他心中一座佇立數年之久的高塔,無聲地倒塌了。 他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站在一側,僵硬地等待著她的審判。 最后,她望著他,目光悠遠,像望到了更遠處。 他知道,她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人。 她說,程六出,我為你報仇了。 那一刻,晏決明清晰地感知到,他身體里某處隱秘的、從未道與外人言的鎖鏈,斷開了。 ——而那條鎖鏈,連接了他的過去與未來,支撐他苦苦走到今日。 他近乎無措地看著她,可她卻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今夜的種種,如一只染了血色的枯葉蝶,飄飄揚揚落到地上。 他慌忙接住她。懷中的人雙眼緊閉、脈搏微弱,連呼吸的起伏都平靜得微不可察。 滅頂的恐懼如同天罰,落到他的頭頂。 他抱起她,縱馬飛馳而去。 身下的黑鬃馬從未跑得那樣快。急促的馬蹄穿過街市,揚起一片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