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等剛剛又去書房一看,才知道這位松煙有多不簡單! 也是他犯了糊涂,剛收到信時只顧著為程荀難過,沒注意曲山字里行間隱晦的暗示。 什么叫“多有照顧”? 什么叫“好似兄妹”? 什么叫“府中眾人言”? 再想起程荀今日提及他時的片刻猶豫,他還有什么不懂的? 阿荀如今才多大,這小子就不懷好意地獻殷勤! 可轉念一想,如今她也十六了。放在普通人家,已經嫁為人婦的都比比皆是。 ……就算阿荀十六歲了,這松煙也絕無可能! 難道他真要像王伯元說的那般,開始給阿荀物色夫婿了? 他煩躁地翻個身,臉正對著墻。 若真是要挑夫婿,學識家世那是硬條件,暫且放在一邊。最首要的還是品性與氣度。既不能太看重女子外表,也不能如那瞎子一般,看見個女子就湊上去獻殷勤。最好還得是后宅干凈的,若是父輩的后院就一堆鶯鶯燕燕,那家風也好不到哪去。 他想想在京中認識的王孫公子、官宦子弟,有些糟心。想了半天,終于數出兩個家世人品、氣度才學都還勉強的公子。 可他又想,阿荀在他眼中自然什么都好。只是這兩位家中都有些古板,阿荀的新身份得盡快了。最好明日就給姨母寫信…… 思緒繞山繞水,最后又繞回了原點。 他猛地坐起來,雙手抱臂。 將他們劃進待選名單里,就算給他們天大的面子了,還想著挑三揀四?也不看看自己長什么樣,阿荀長什么樣。 他想起今夜月下,阿荀站在他身前,抬頭仰視的面容;又想起最后她站在風里,向他遙遙揮手的樣子。 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慢慢躺下,望著床帳上那纖弱卻柔韌的蘭草,腦子里一片混亂。 月照紗窗,那蘭草在幽微月色中,愈發清麗。 他忍不住抬起手,在半空中,描摹那蘭草的模樣。 蘭草上的露珠好像滴落在他指尖,他收回手,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不見那水珠的蹤影,可指尖卻清晰地傳來濡濕的觸感,好似今夜的某一刻。 鬼使神差地,他緩緩閉眼,指尖輕輕落在了半片唇上。 第30章 春日到 天邊才微微透出些許月白, 晏決明便醒了。 三更天睡下,他只堪堪閉眼兩個時辰。甫一沉入夢境中,他就望見一片幽深瑰奇的光亮。他站在虛無中,難以自控地耽溺進那光亮中。 他抬腳邁進去, 似水又似云的存在將他輕輕托起。他剛沉沉陷進這水云之間, 這光亮有如一團迷霧, 驟然抽身而去。他慌忙追趕, 卻怎么也追不上。 那團光亮愈發渺遠,追趕中,他猝不及防踩進一道斷崖, 陡然墜入無盡黑暗中。 那失重感將他驚醒, 他緩了緩神, 前額后背都落滿冷汗。他站起身,腳踩到地板,才有了回到人間的實感。 他回想夢中那片令他著迷神往的光亮,一時覺得熟悉, 一時又覺得荒唐。清醒的人又何必追究夢的邏輯真偽呢? 天色尚早, 他干脆換上利落的短打,拿上短劍在亭中cao練起來。 他對自己向來苛刻。出生金尊玉貴,不提他本就天資聰穎, 就單論他不懼寒暑的勤勉,就足夠招眼了。這些年,身邊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贊和挖苦不斷, 他卻從未有過懈怠。 只因他知道, 自己想要的, 是比那所謂財富、名望都還要難得可貴的東西。 直至日上三竿,王伯元悠悠來書房找他時, 他早已處理完許多事務。 “把信快馬加鞭送去濟南府,務必讓人親自交給姨母,不要出岔子。”晏決明將封好的信封交給天寶,語氣肅然。 天寶殷殷接過信,連聲應是,趕忙出門去吩咐。 王伯元挑眉,“倒是少見你這般鄭重。” 晏決明沒看他,坐回原位,鋪開宣紙,提筆游走龍蛇。 “阿荀總得有個新身份,我欲請姨母將她認為義女。將來事成后,她的身份也剛好能過個明路。”他聲音平靜。 “孟大人和崔夫人的義女,你這手筆可真不小。”王伯元目瞪口呆,他雖知道晏決明看重程荀,卻沒想到竟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你姨母這些年也沒少費勁兒幫你找人,認個義女估計不難。”王伯元不知想起什么,笑得狡黠,“不過,以你那位meimei的性子,愿不愿意可就兩說了。” 晏決明握筆的手一頓,一滴墨落到了白紙中間,扎眼得很。他沒有換干凈的新紙,而是等墨跡半干,換了個角度,將字精巧覆在那臟污的墨點上。 “她愿不愿意,與我準不準備,是兩碼事。” 王伯元聳聳肩,走到博古架旁,隨手拿起一塊玩石擺件,“說起來,我下揚州時路上,還遇見你那位孟家表弟了。” “孟紹文?” “似乎是叫這個。他倒是個……”王伯元沉默幾秒,艱難地尋找體面的措辭,“倒是個性子魯直淳樸的。” 晏決明想起那位不通俗務的表弟,也忍不住笑了,“你怎會碰上他了?孟大人如今不是在濟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