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恰是回去的時辰,胡婉娘與那位小姐對她買來的東西都沒了興致,一行人悠悠下山去。 一路上,胡婉娘支著腦袋心不在焉。回到胡府后,胡婉娘早早歇下。程荀心中奇怪,將玉扇扯到一邊細細盤問。玉扇笑得神秘,在她耳邊輕聲說:“還能是什么?小姐呀,動春心啦!”說著就捂住嘴笑了起來。 程荀不解,玉扇面帶幾分得意:“你不在的時候,來了位寧遠侯府世子。有他珠玉在前,哪還有張家公子什么事呢?只可惜呀,你沒瞧見。” 程荀恍然。 晚上,她躺在床榻上,想起白日里張子顯的輕浮之舉,身子像被一條黏膩的毒蛇纏住,惡心得冷汗津津。又想到那位未曾謀面的寧遠侯世子,忍不住嗤笑。 胡婉娘向來是想要什么,就算鬧破天也要得到的性子。張子顯若是知道自己十拿九穩的婚事突然橫生枝節,不知會是什么表情。 抱著這點微妙的惡趣味,程荀沉沉睡去。 邱山上,月照松林,陡峭的山崖邊獨立一座古剎,檐牙高高翹起,好似直指空中星辰。 晏決明站在古剎外的玄廊上。周遭幽靜肅穆,清冷的月光投下,石板磚上只余一片孤鴻影。 王伯元剛剛和寺中方丈對弈完一局,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走出禪房,卻見晏決明背影蕭索,不由得心中一嘆。 他拍拍他的肩,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 他知道這些年,晏決明為了找那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投入了數不清的財力、人力,甚至編織出一張自己的情報網,只為找一個人的下落。可他也目睹著,晏決明有多少次滿懷希望,就有多少次失落而歸。 很多次他都想勸他算了。 說句難聽的,這么多年,一個孤身一人的弱女子,是否還活著都難說。可是有次他故意將晏決明灌醉想看他出丑,他卻醉醺醺地拽著他,顛來倒去講了一夜那位“阿荀”有多好。 王伯元聽得不耐煩,想把他塞進馬車里讓他回家。卻聽他突然來了句:“早知道那年上元我就該死在渡口,如此便也不會拖累她。” 他話里的死志令他心驚。他一直只當晏決明是為人良善念舊情,卻沒想到,他待她竟是到了如此地步。從那之后,他寧愿他永遠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找一輩子,也好過哪天收到一座孤墳、一具白骨的消息。 二人無言靜立半晌,晏決明突然開口:“方才我得到消息,瓦剌已打到宥城百里外,這幾日朝中恐怕不安生了。” 王伯元神色一正:“這下范家難辯了……上面是什么意思?” “蔡庸的門生倒是頗為活躍,不過徐勤也沒閑著。我估摸著,還有得吵呢。” 王伯元神情憤慨:“這幫……竟拿此等生民大事做文章!” 晏決明沒說話。蔡尚書這些年看似不動如山,身邊的門生故舊卻動靜不小。自從譽王出宮立府參政以來,蔡庸一派為了將他立起來,費了不少功夫。 太子初出茅廬沒幾年,而譽王在年紀、資歷、人脈上都略勝一籌,唯一可惜的不過是立身不正。 大齊與瓦剌的這場沖突,說是譽王黨天賜的機會也不為過,蔡庸自然使出了渾身解數也要將譽王放進去。 晏決明輕嘆一聲。 譽王能等,太子能等,可瓦剌人刀馬就在臥榻之畔,邊關百姓怎么等? 經半月的博弈,朝中終于下旨,從延綏調兩萬兵馬前去宥城支援,其余官員調令暫且不提,其中最醒目的是,特命譽王隨行,督管糧草籌措、押運。 直至立冬后,西北傳來大齊邊軍大破瓦剌的消息,齊軍凱旋而歸,譽王在朝中聲譽更勝。譽王志得意滿,太子也恰如其分地對外宣稱身子抱恙,回朝宴后就避開風頭,東宮大門緊閉。 次年二月,沉寂了數月的太子終于打開東宮大門,與皇帝徹談一夜。 第二日,太子接旨,奉命前往荊州督查河道疏通、堤壩修繕。至此,太子終于向朝堂邁開了第一步——雖然遠遠不如他兄長那般奪目,卻也意義非凡。 三月,晏決明輕裝簡行,帶著小廝南下揚州。 與他相識的王孫公子問起,他只輕描淡寫說去打理先母留給他的產業。 眾人表面如何不言,私底下卻傳言,晏決明突然離京,背后是寧遠侯見太子開始涉足朝堂,終于下定決心將他送出京,不欲他將整個侯府都扯進儲位之爭的渾水中。 晏決明從四年前重回京城后,其出眾的身份樣貌氣度才學,甚至那不一般的經歷,都讓他常年身處上層貴族的話題中。 而傳言愈演愈烈,到后面更有諸如二人在書房大吵一架、晏決明砸了府中傳家寶、被先祖托夢教訓之類越發玄乎其玄的軼聞。 而處于漩渦中心的人,此刻正立于船頭。 江上煙波縹緲,兩岸遠山重重。日暮時分,碎金灑滿水面,蘭舟過處,斑斕粼粼。不多時,斜陽西沉,絢麗的色彩褪去,緊接著燃起了點點漁火。水天相接,好似萬千星河倒流人間。 小廝天寶走出船艙,給他披上銀緞:“世子,起風了,可要回去?” 晏決明不答,反問他:“天寶,你可去過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