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好些新奇玩意兒，她在一個賣磨喝樂的攤子前蹲下，守攤子的是個七、八歲的女孩，嫩生生地說：“jiejie，來個磨喝樂吧?！?/br>
    程荀看著滿地抱著荷葉的泥塑小人，付錢選了幾個姿態(tài)自然俏皮的。想了想，又多拿了一個單獨放在一邊，心里念著要帶回?fù)P州，不知妱兒會不會喜歡。

    她正要離開，就聽見坡上傳來一個小童尖利的哭聲。程荀蹲在下首，循聲望去，在來往人群的縫隙間，只見男孩抱著空碗大哭，老婦人揪著男孩的耳朵，對面前兩個男子連連彎腰。

    人群走動不停，時不時擋住她的視線。那兩個男子站在背光處，剛好擋住午后斜陽，程荀抬頭望去，只能看見不甚清晰的輪廓，以及那在陽光下透出錦繡暗紋的名貴衣料。

    她心中一緊，擔(dān)憂兩個富貴少爺為難這對祖孫。

    正想探頭細(xì)看，其中一個男子突然彎身勸慰哭泣的男孩。失去了人影的遮蔽，斜陽直直照進(jìn)她的眼睛，眼前一片光暈，刺眼朦朧、光怪陸離。

    她轉(zhuǎn)過頭揉揉眼睛，緩了幾瞬，眼前才逐漸恢復(fù)清晰。

    想那少爺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程荀笑自己愛湊熱鬧，拿起磨喝樂，起身邁進(jìn)人潮之中。

    程荀順著來時路往回走，剛要走上窄道，突然看見荒草掩映中藏著一條小路。

    若沒認(rèn)錯，應(yīng)是女管家提到的另一跳路，也能到別院，只是需要繞到山頂古剎，有些費時費力罷了。

    難得離開宅院，她實在厭煩回去對著胡婉娘虛與委蛇。她抬頭天色，時辰還早，干脆抬腳跨過那叢荒草，從小路上山。

    她生于山野之中，千金小姐們厭煩的枯葉雜草、雨后濕泥，與她而言都親切萬分。聽著風(fēng)吹林動，嗅著翠草清香，她沉寂已久的心輕輕雀躍起來。

    繞過一泓清泉，入眼竟是一片桃林。桃花開得芳菲，春風(fēng)掠過，好似十里紅云動。程荀小跑幾步，撲進(jìn)這半山綿綿云絮中。

    竹籃放在一邊，她踮著腳尖輕嗅桃花，花香比酒香還甜。她揚起笑，粉面映著桃花，仿佛吃醉了。

    “玉竹？”

    一個熟悉的男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她抬眼望去，只見張子顯帶著小廝站在不遠(yuǎn)處，長身玉立，若不細(xì)看，倒是養(yǎng)眼。

    他含笑看著她，眼里有幾分藏不住的驚艷。

    方才還輕松愜意的身體陡然繃直，她換上那張奴婢應(yīng)有的謙卑面具，拘謹(jǐn)行禮：“張公子。”

    張子顯走到她面前，不復(fù)往日般進(jìn)退有度，他神色中帶著幾分輕佻，語氣狎昵：“是我擾了你，若是不出聲，便能再看幾眼這美人羞花圖?！?/br>
    程荀放在一側(cè)的手緊了緊，神態(tài)如常：“張公子說笑了。”她順勢撿起竹籃，恭敬卻疏遠(yuǎn)道：“大小姐在等我回去送東西，奴婢告退?！?/br>
    說著，不等他反應(yīng)便轉(zhuǎn)身。可那張子顯卻追了上來，擋住她的去路，“今晨我可看見了。”

    程荀望著地面，沒答話。

    “婉娘氣性大，你倒是個好心腸的。給那轎夫的不算少吧？讓你出我心里過意不去。這個，你且收下。”他往竹籃里放了個銀錠子，“這銀子，于我不算什么，于你卻不同了。”

    他低頭看著程荀，她安靜地站著，發(fā)間藏著一片花瓣，應(yīng)是方才嗅花時落上去的。他忍不住再往下看，只見她面容白皙凈透，眸子自然垂下，風(fēng)吹過，長睫輕顫。

    他的心好像也隨之顫了一下。

    他喉結(jié)微動，壓低聲音：“只是，可別讓你們小姐發(fā)現(xiàn)了?！?/br>
    程荀心中冷笑。

    還沒登門入室呢，就想著當(dāng)主子了。

    她努力忍住不翻白眼，后退一步，直直望向張子顯，“張公子，奴婢愚笨，聽不懂您的意思?？捎幸稽c奴婢卻明白，這錢不管我家小姐出不出，都與您扯不上干系。”

    “勞您費心?！彼贸瞿清V銀子，輕輕放在地上。

    “只是巧了，這銀子于您不算什么；于我，也不算什么?！?/br>
    她低頭行個禮，繞過他的身側(cè)，大步走出桃林。

    張子顯愣了下，轉(zhuǎn)頭去看，她走得急，腦后的辮子一下下打在背上。

    氣鼓鼓的。

    他笑了下，彎腰撿起那錠銀子，隨手將銀子丟到仆從懷里，悠悠向林中去。

    仆從欲言又止，他沒理會，只自言自語一句。

    “蒲柳之姿，倒是有幾分骨氣?！?/br>
    -

    一個時辰前。

    坡上，晏決明輕聲勸慰著驚慌的老婦人和哭泣的男孩，“無事，回去洗洗就行。”

    說著，又從腰間拿了一塊碎銀子放進(jìn)男孩手里，“回去重新買一碗吧?！?/br>
    他與王伯元從竹齋一路走到集市里。集市擁擠，男孩手捧著剛買的什錦羹，一不小心就潑了他一身。還沒待他說話，旁邊的老婦人就扇了男孩后腦勺一下，又對他連連道歉。

    晏決明看著老婦人眼中的慌亂和懼怕，知道她是怕自己這個公子哥刁難欺壓她孫兒，才如此小心，他心中不由嘆息。

    身邊人群不自覺地駐足，投來各色目光。他溫言勸慰一通，老婦人千謝萬謝地領(lǐng)著孫兒走了，人群才打破那片刻的凝滯，如水般重新流動起來。

    王伯元在旁邊打趣他今日要頂著濕衣服賞春光，晏決明不甚在意，敷衍地點點頭，繼續(xù)向前走。

    目光在坡下掃了一眼，人群中有件亮眼的丁香色衣衫，走動間衣袂飄逸，在周遭一片灰撲撲的麻衣葛布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