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劉氏仍盯著孟紹文不放,神色甚至有些恍惚了。 她身后的婆子急忙站出來,一面讓丫鬟將劉氏帶進里屋,一面上前攔住崔夫人:“夫人息怒,我們夫人絕無他意,只是近來沒休息好,身子不大爽利……” 崔夫人怒意更盛:“你這是什么意思?決明回來了,她就不舒服了?”她怒不可遏,竟將身側的小幾掀翻在地,“當年的事我尚且沒和你們算賬,她現在又擺出這副模樣,真當我們崔家人都死絕了不成!” 孟紹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這是他第一次隨母親來寧遠侯府,也是第一次見母親情緒如此失控外放。 來之前,孟紹文聽父親說要他好生看著母親,別讓母親太過沖動、反傷自身,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拍著胸脯打包票,絕不讓侯府的人欺負母親和表兄。 他縮了縮腦袋,默默躲開四處飛濺的茶盞碎片,心想,母親平時對自己還是相當慈愛的…… 婆子是侯府的老人了,心知這位夫人可不是吃素的。自從多年前第一次砍了大半間屋子,從此在侯府就從未收斂過脾氣,要是任由她再大鬧一場,這可就不是自己能招架得住的了。 情急之下,她湊到崔夫人耳邊,壓低聲音急切說道:“我們家二少爺近來有些不好,夫人cao勞過度,才會神思不屬,還請崔夫人多見諒。” 崔夫人頓住了,下意識問道:“不好?什么不好?” 婆子面色為難,站在原地訥訥半天不敢說話。 崔夫人深吸一口氣,坐回原位慢慢冷靜下來:“行了,別說那么多沒用的。我今天來,是為了見決明的。” 婆子連忙道:“大少爺今晨去桐花胡同傅先生家中念書,已經派人前去通傳了。” 傅先生?崔夫人稍一思索,是早些年就已致仕的翰林學士,官途尋常,卻是當世難得的大儒。 她面上不顯,心下卻滿意,至少這晏淮沒在孩子的前程教養上糊弄人。 婆子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問:“夫人,不如去大少爺院中坐坐?此間雜亂,恐慢待了您。” 崔夫人輕哼一聲,總算起身。 來到修德院,她先是挑剔地打量了一圈院中陳設,確認各處都沒有敷衍之意,才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劉氏手下的婆子離開了,崔夫人的丫鬟這才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夫人,我打聽到侯府的二少爺數月前摔下假山,從那之后便一直癡癡傻傻,到如今都沒好呢。” 崔夫人詫異地轉頭,雙眉緊蹙,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說什么?” “奴婢剛開始也不敢信呢,但是再三確認過了,卻是如此。” “……而且,似乎是二少爺出事以后不久,侯爺就找到大少爺了。” 崔夫人愣在原地,回想起劉氏疲憊老態的相貌,晦暗壓抑的神色,和她看著孟紹文恍惚的眼神。 寧遠侯府二少爺,幾個月前還鐵板釘釘的世子爺,與孟紹文同歲。 快意像油鍋里滴進了水,在心頭劇烈地迸濺。她幾乎想放聲大笑。 多荒唐啊,劉秀嵐。 這便是你這么多年算計的結果。 她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劉秀嵐,是在晏淮的婚宴上。她抱著晏決明,冷冷地站在旁邊,看著這個驕縱卻耀眼的女子,占據了她jiejie的位置。 她當時焦躁又怨恨,她怕這個人會徹底取代她已然逝去的jiejie,成為這個府邸新的主人,成為晏決明新的母親。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提劍指著劉秀嵐的手,現在竟然在微微顫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從前她面對劉秀嵐時,心中恐懼甚至蓋過了怨恨。而現在,回想起劉秀嵐那張灰暗茫然的臉,她甚至替她感到了一絲悲哀。 那座壓在她心頭許久的大山,以一種荒謬的方式,倒塌了。 “母親,這是從前表兄刻的嗎?”孟紹文的聲音從廊下傳來,將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抽身而出。 她走過去,望見廊下一根梁柱下方,刻著高度不一的刀痕。 崔夫人摸著刀痕,面帶感傷:“這是從前他每年量身長時刻的。不知道他現在該有多高了。” 面對晏淮與劉氏時,她不憚于將自己最尖銳的一面展露出來。此刻,卸下那些過度的自我防備,在晏決明留下的痕跡前,折磨了她一路的忐忑與緊張,又細細密密涌了上來。 她望著小院門口。八年前,她絕望地坐在石凳上,期盼著下一秒,五歲的晏決明就能從門口走進來,抱住她的腿,和她說:“姨母,我和你玩捉迷藏呢。” 現在,她終于等到他了。 - 寧遠侯府門前,一架不起眼的青帷小油車停下。侯府向來眼高于頂的小廝立馬殷勤地上前放好腳凳、掀起車簾。 一個身姿瘦削單薄、卻挺拔秀朗的少年從車中鉆了出來,沒理會腳凳,輕巧地躍到地上。 小廝湊上前,笑道:“世子爺,崔夫人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如今正在修德院等您呢。” 晏決明平淡地應了一聲,不急不緩地往院中去。 一個看起來機靈討喜的小子跟在他身后,問道:“少爺,崔夫人來了,下午杜千戶的課可要推了?” “不必,你去廚房,讓人給杜千戶再加幾個好酒好菜,與他說我晚點過去就行。”晏決明駕輕就熟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