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看向程荀,皺皺眉,“你就叫玉竹吧,就負責院子和各處廂房的灑掃?!?/br> “以后你們就是我院兒里的人了,先跟著陳mama學規矩?!?/br> “跟著我,月錢、賞賜都沒有虧待你們的道理?!焙衲飻[出上位者的姿態,那還帶著幾分童真的聲音,習以為常地發號施令,“只有一點,時刻牢記住,你們是我的人,要聽我的話?!?/br> “是。”得了新名字、新差事、吃了下馬威,二人磕頭拜謝。 程荀的額頭貼在冰涼的石磚上,她閉上眼睛,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從此世上再無程荀。 只多了一個叫玉竹的丫鬟。 那天起,程荀便領了差事,在這小小的院里日復一日勞作。 奴才的活沒有去主子面前招眼、邀功的道理。雞鳴第一聲,她就要起身拿上活計清掃庭院、打理內室,所有工作要在她起身前完成。 待到胡婉娘晨起,她要趕去廚房拿份例,帶到自己的偏房內匆匆吃完,又趕回小院內,當個不打眼、不攪事的透明工具,時刻候著胡婉娘的吩咐。 這種漫長的等待直到胡婉娘入睡后才能停止,然后又要頂著夜色清掃白日的痕跡。 每天的日子仿佛進入了循環,一個月的時間,她甚至沒能和除了同屋的玉盞以外的人說過一句閑話。 疲于奔勞的生活讓她逐漸焦躁起來,被困在胡婉娘這樣小小的院子里,何時她才能查明真相、為程六出報仇呢? 還沒等她想出對策,京城就傳來調令,胡家家主胡瑞升任兗州府同知,朝廷令他擇日上任。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這座宅院在外人眼中更加炙手可熱。外院收到的賀禮每日堆得有如小山一般,往來道賀的親朋、殷勤奉承的商賈絡繹不絕。 就連這小小的后院,胡婉娘都要對著高高一摞帖子發愁,去哪家的好呢? 沒幾日,胡瑞在家中宣布,這次兗州上任要留妻女在溧安老家,獨子胡品之則隨他同去。 胡品之已是及冠的年紀,整日斗雞遛狗、學業上還是一塌糊涂,胡瑞準備把他放在眼皮底下好生管教。 聽到這個消息,胡婉娘將自己關在院子中,砸碎了好幾個名貴擺設。胡婉娘憤怒于父親的偏心,她長這么大還從未離開過溧安縣。 此前胡瑞去太原赴任,以邊地艱苦、她年紀尚小為由,留她和剛剛成親的獨子在家。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她又要被落在老家,心中很是不平。 程荀聽玉盞說了這個消息,也坐不住了。當初程六出進府就是接了胡瑞的活計,其中關節就在胡府的男人身上。如今他們要把胡婉娘丟下,那自己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三年時間? 好在,胡婉娘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家中大鬧了幾回,總算讓胡瑞同意帶她同去。 就這樣,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早上,他們走水路,北上前往兗州府。 離開那天,江面上沉沉霧靄漸漸散去,船越走越遠,溧安縣的全貌逐漸浮現在她眼前。 程荀透過艙中小小的窗格,望向四臺山的方向。 一行白鷺飛出深林,振翅向天際而去。 - 秋云微淡,庭院里梧葉蕭蕭。 兗州的秋與臨水畔的溧安縣不同,還未到中秋,已然一片荒涼肅殺之意。 天際剛剛露出一點白,草木鳥獸尚在酣睡之中,程荀抱著抹布木盆,踩著落葉,匆匆往來于小院內各個廂房之間。 清掃庭院、滌塵除灰、整理內室,晌午匆匆吃過飯,又繼續做她的活計。 忙碌一天,直到圓月高懸夜空,她才終于找到空隙坐下歇一口氣。 她抱著掃帚坐在石階上,怔怔地望著頭頂深藍色夜幕。 月色涼如水,溶溶月光透過云翳灑在她的臉上。 “玉竹姐,你在賞月呢?”清脆的女聲打破她放空的思緒,她側身看去,是玉盞。 玉盞輕快地坐到她身邊,程荀嗅到她身上沾著香氣:“怎么有股桂花香?” “過兩日中秋夜,老爺給姑娘送來了桂花蜜、桂花糕和一籮筐干桂花呢。” 玉盞從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小塊手帕包著的桂花糕,遞給程荀,“玉竹姐,你也嘗嘗,這是姑娘賞給我的?!?/br> 程荀聽到她語氣里難以掩飾的歡欣,視線從桂花糕移到她的臉上,只見她微微閉眼,沉浸在回憶中的樣子:“我從來沒吃過桂花糕呢。到了胡府,才知道原來人的日子能這么好過!” “好過嗎?”程荀問她。 玉盞睜開眼,面對程荀正色道:“我不知道玉竹姐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可于我而言,能頓頓吃上飯、年年歲歲有新衣穿,便是從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日子?!?/br> 玉盞孩子氣地將桂花糕塞進程荀手里。 她抬頭望著明月,神色卻漸漸落寞:“或許,也沒有那么好。從前,就算家中什么都沒有,也有娘親……” 程荀看著她稚嫩的側臉,輕輕拍拍她的手背。 她聽玉盞說過她的經歷。 在她還是妱兒時,她的家就在溧水旁,一家五口人,一間屋、幾畝田,日子雖清苦,卻也有平淡的幸福。 直到一年洪水泛濫,茅草房被滔滔江水沖走,田地被淹沒在江水之下,她的母親也在洪水中喪生。父兄難以維持生計,最終將她賣給了人牙子,換了全家人半個月的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