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李赫,你還在嗎?”這是信號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話,“醒一醒,快點醒過來,我懇求你。” 梨泰院事故發生的那個夜晚,舊京某棟百貨大樓遭遇火災,被燃燒殆盡。地球上無數事件是同時發生的,其中沒有任何關聯可言。舊的一切消失了,而新的要很久以后才會來。 書筠三天后才收到的消息,【你好,我是小赫的爸爸,我兒子央求過我給你發信息。】 信息發出去一分鐘內,對方就撥通了語音通話。 “他的手機,壞了,壞了,被摔壞的。他一切都好。 小赫他.......他現在在住院,受了一些傷,骨頭斷了。哦,是真的,真的活著,明天我去醫院看他,讓他自己自己跟你說話。”李赫的父親英語口音很重,他花費了很多功夫才讓對方相信這不是善意的謊言,他兒子真的還活著。 書筠想,原來再活五十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要把這個發現記在心里,明天記得和李赫說。他要謹慎小心地活著,保持呼吸,保持健康,即使再也見不到也沒有關系,只要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春日 感應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訪客們到來時大多努力克制自己的聲響,腳跟落地,然后前腳掌, 每一步都是慎重的, 只為減少地板上的踢踏聲, 結伴而來的人大多不說話,必要的交談時會以手掩面,窸窸窣窣地交換意見。 在反光的玻璃墻中,女人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出神地望著畫, 似乎又什么都看不見,耳畔傳來聲音, 卻幾乎什么都聽不懂。偶爾抬手看時間, 已經下午兩點了, 她等待的人還沒出現在這里。 在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內, 名為熒的畫家在當代藝術行業名聲鵲起。能找到的資料顯示, 她出生于舊京, 成長于紐約。青年時代即嶄露頭角, 經過一些年的沉淀與思考后, 她形成了屬于自身的、獨一無二的風格。有一些作品被有名的美術館收藏, 有一些作品拍出了令人驚訝的高價。她是一位失聰的藝術家, 這一點了解她的收藏者都知曉。 這間展廳里,她的生平被書寫在紙面上, 她的畫作被安放在墻壁上, 她不在這里, 但人人都是為她而來。霍書筠亦是如此。 成名后的薛熒和其他年輕的畫家不太一樣,她不露面, 鮮少接受采訪,市面上甚至沒有她的照片。正如她失聰失聲的身份一樣,她在當代藝術行業是緘默的,能出現在大眾眼前的只有她的作品。 當霍書筠所屬的雜志向她發出采訪邀請時,他們甚至不抱任何希望,可收到的回復令所有人感到詫異,她不但同意接受采訪,甚至提議進行面對面的專訪。 為此,霍書筠跨越國境來到這里。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薛熒卻遲遲沒有出現,書筠停止了踱步,偶然望向窗外,春天的首爾是干燥的,沒有舊京那么潮濕,人們出門不用帶傘,來防備忽然飄下來的雨絲。 此時一條短信傳來,薛熒改變了地點,目的地不算遠,依舊在這一片區域,步行可到達。 書筠在一座傳統庭院中見到了那個許久未見的女人。她頭發長了,身穿寬松的藍色襯衫,手插在長褲口袋中,光腳站在木質地板上。當她看到書筠時,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歡迎的姿勢。 兩個女人坐在廊下,身邊擺放著茶水。 【你想讓我怎么寫你的事?】 【我相信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記者,你寫的關于我的任何事都是真實的。】 書筠走熱了,搖頭嘆氣,喝了一口茶水,【你把難題丟給我了。】 【你知道嗎,這篇關于我的專訪,你早已獲得了,在那個雨天,我把我的所有事都告訴你了。】薛熒在茶杯之上,望了書筠一眼,笑容狡黠。 【看起來,似乎我不用專程來首爾采訪了。】 【來公費度假一下,不好嗎?】 她們笑了起來。 【你的作品很美,雖然我不太懂介紹信息都是什么,死亡、愛欲、存在主義的反思、后殖民主義.......?】 【那是我的經紀人和策展人決定的。我的經紀人杰森是美國人,他懂這套。我只用告訴他我在畫畫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2019年的某一天,我在火焰中看到了神奇的景象,盡管那場爆炸奪走了我的聽力。 2022年的某一個夏日,我坐在某個朋友的身旁,我們一起看窗外濃綠的樹葉。諸如此類的事,我只畫我生命中最難以忘記的一天。 杰森把那一切整理成畫作的意義。他對我幫助很大。】 書筠了然。 【我過去的一切都被杰森修飾過了,他也繼續修飾我的現在,例如我的失聰,他認為這對一個藝術家來說不是壞事,這個缺陷讓我的前半生看起來經歷豐富,更重要的是,神秘莫測。 完全不必像一個熱情的年輕畫家一樣歡迎任何采訪者,去努力營銷自己。我只要發揮我的秉性就好了,那就是沉默。 好笑吧?你要寫上嗎?】薛熒碰了碰書筠的筆。 讀完這一段信息,書筠停在那里,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薛熒,難道你對現在的一切還有不滿意的地方嗎?】 書筠知道自己不可能按照她的方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