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丁悠悠沒有見到她毀壞畫作的過程,走進展廳時,畫已經變成那樣了,她只是來找萊昂,無意中見到了開展那天的女人。無論是那天,還是今天,那個女人總是看起來很得意,好像所有的事對她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她就像一個勝者,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包括萊昂的視線。 涼的金屬把手一再靠近,最終觸碰到她的手部皮膚,沒有人伸手接住,薛熒松開手,“哐當”一聲,剪刀掉在地上。丁悠悠的哭泣止住了,她將手縮進袖子中,眼睛卻愣愣盯著掉在地上的銳器。 這就是憤怒的消解方式,薛熒把答案告訴了她。 安保終于找到了這層樓,薛熒慢慢將掉落在地的剪刀拾起,離開之前,她朝那女孩友好地笑了笑。這樣的偶然插曲,她并不在意。 我只是開了個玩笑,沒有別的意思。可惜她說不了話,無法為自己的玩笑作出平和的注解。 油畫被毀壞,驚動了藝術館的高層。薛熒坐在如審訊室般的會議室中,很誠懇地表示,她愿意走法律途徑,即使上法庭、進監獄也沒關系。 代表她談話的律師出示了贗品的所有制作過程,證明這是薛小姐自己的畫,按照之前的市場行情,她的每幅商業畫定價在三百至五百美金。如果進行賠償,大概就在這個區間。 一千五百萬人民幣的賠償是不可能的,我們會向法官出示完整的證據。你們購買廉價商業畫的損失,薛小姐無法替你們承擔。現在新聞傳得很快,也許年底這件事就會在舊京滿天飛了。 薛小姐不介意自己出現在新聞里,她相信法律的公正。無法說話的聾啞藝術家是弱勢的,她受人蒙蔽,無法為自己發聲,因此,我會盡全力為她辯護。 灰塵 在舊京盤桓大半年的李先生終于即將啟程離開。這段時間, 他一直選擇住在同一家酒店里,那里雖靠近市中心,但距離人流密集的地鐵路線尚有一大段距離。離開酒店, 向外走五百米, 是一片風景宜人的靜謐街區, 那里聚集了許多幢舊時代建筑,爬墻虎和薔薇藤蔓密布在墻體上,初夏季節,一路走一路花香飄拂。街區內的小路彎彎繞繞形成一個圓圈, 即使不認識路, 走進去后不知不覺就能回到原點。 盡管不知道這片街區的名字,他很喜歡在那里散步。曾經有人跟他說過, 這是舊京非常有名的景點。作為外國人, 他已經不記起那個中文名字了。在每段旅途里, 他都在行走中不斷拋下身邊的物件, 直至遺忘所有, 一絲負擔也無、赤裸裸地回到他最初的起點。這是他的生活方式。 【....至于我, 我并非很容易喜歡上別人的人, 我知道那更接近于一種錯覺。更遑論讓我以外國人的身份去愛一個人, 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在某次旅行當中, 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 我相信我可以在異國愛一個人。但是當我回到韓國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是在夢里, 心里很難受。你知道一部叫《盜夢空間》的電影嗎?我意識到我剛從夢中醒來, 我需要讓自己適應韓國的現實生活。那有一點難。所以在這次旅行中我試著不要太喜歡一個人。】 從地鐵站下來, 要走近兩公里才能抵達萊昂居住的地方。薛熒在漫天的灰塵中艱難步行,慶幸口罩能夠擋住部分撲面而來的粉塵。那段道路似乎一直處在修建中, 黃沙和水泥一灘一灘放在地上,行人走路時要小心下腳。漫長的修建期偶爾讓人好奇他們到底想建出什么樣的建筑。 兩邊的街道幾近荒蕪,大部分店鋪處于閉店中的狀態。少數開著的門店隸屬于大連鎖店,門可羅雀也不妨礙店員日日打開大門站崗。 直至抵達酒店附近,街道才熱鬧起來。她仰頭看著那棟五星級酒店,很是有些不以為意。這是萊昂喜歡的地方,他每次來舊京出差都住在這里。酒店內部確實處處高檔,但街道上破敗和繁華緊密相連。真像黃泉和人間的差別,薛熒心中默想。 高處的梧桐樹勉勉強強盡著綠化的責任,酒店的招牌依舊是灰撲撲的。她曾在酒店幾十層樓之上俯瞰市中心,地面景致部分老舊不堪,部分現代文明。這一片顯然屬于繁榮的路段,但灰塵始終遮天蔽地。灰塵什么都不管,它們始于破敗區域,之后想飛去哪里就去哪里。 這段舊信息是一次回復,問題由薛熒提出,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傻的問題,【你在這里愛過誰嗎?】 為避免信息泄露,他們之間使用的是特殊加密軟件,只是未曾想事情會以這樣直白的方式被曝光。自鳴山藝術館閉展后,薛熒的信息就不能發送到萊昂那里了。她的行為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契約,他和她斷絕往來是情理之中的事。 薛熒無法效仿一往無前的女大學生堵在酒店門口。盡管他不想見面,party girl靠年輕人的蠻力與勇武,最終和他見上了面一面。薛熒沒有這樣的力量,她把想說的話留在信里,然后將信放在前臺。如果前臺客服工作忙碌中忘記傳遞這封信,那么他們的事就結束了。 鳴山藝術館暫時沒有提起對薛熒的訴訟,他們有的是錢,有的是律師,但這件事一旦曝光在大眾眼前,人人都知道藝術館與贗品販子做了生意,藝術展里放的都是一文不值的假畫。這件事的危害程度幾乎不可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