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安靜的館內唯有館長的聲音在回響,只有很少一些人注意到了那舉起的手。李宇看向揮手的女人,而他身邊年輕的女伴只情愿盯著他。 此刻恍若有清風拂過心間,不再有一絲憋悶的感覺。薛熒望著腕上隨時會滑落的手鏈,明白她無須再去聲辯什么、索取什么,那一切都是無意義的,現在她想起真正應該去的地方是哪里了。 只要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就好。 在湖畔靜立良久過后,薛熒彎腰脫鞋,赤腳踩在松軟的泥土上。接著她脫下身上的長裙,內衣,最后將壞掉的手鏈放在長裙的口袋里。那是曉冬與她分別時送給她的禮物。 夏日的湖水是清涼的,她試探著邁進水中,浮力頓時涌過來,水中的每一步都變得飄忽不定。小腿、腰部、肩頭,最后水漫過頭頂。 手臂舒展開來,如魚兒一樣擺動,白皙的皮膚和漆黑的長發讓她在水中十分顯眼,她調試著呼吸的節奏,逐步向水底深處游去。 水杉在湖泊中生長多年,茂密粗壯如支撐蒼穹的石柱。隨著太陽的移動,水波中的樹影輕輕搖曳,變換方向。 湖中潛泳的人影也很快消失不見。 夕陽落下,水面變得燦爛異常,如碎金大片鋪灑,晚風卷過樹梢,碧綠的枝葉在光中婆娑起舞。光線穿透湖面,照射進水底,刺眼異常,像午后做的夢一樣,似醒未醒,欲要睜眼,卻只能看到一大片亮白色光暈在眼前晃動。到底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呢?那樣的時刻,她總是感到怔忡。 赤紅的燃燒只持續了很短一陣子,之后是蔚藍色時分,她卻始終沒有從水中浮起。直至夜晚徹底降臨,湖水在冰冷的黑暗中歸于寂靜。 玩笑 【親愛的萊昂, 自失去聽力之時起,至如今,我從未感覺如此暢快過。從前的我被rou身的藩籬困住了, 同世上所有人一樣, 我以為生來就有的五感是作為人不可或缺的能力, 而“失去”便是不幸。 豈不知,沒有任何事物是必不可少的,我只是被我的憂患意識所困。作為生來要畫畫的人,請別認為我說這話過于狂妄。除了畫, 我沒有任何別的想做的事, 因此說為畫而生并不夸張。即便是聽不見,我依然可以畫, 作畫并不需要多么豐沛的條件, 只要手邊有顏料和畫布就好, 甚至于無聲境地中, 我能夠以新的途徑獲得感受。這萬花鏡一樣的世界令我感到著迷。 至此, 我明白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將我困住。我是自由的。】 【我為你的新感悟感到高興。 作為在人間忙忙碌碌的普通人來說, 我最近有點忙得過頭。工作以外, 女孩子們的事也變得復雜起來。還記得party girl嗎?她是一名畢業生, 畢業典禮后就要離開舊京, 回到她的家鄉。 出于一些個人原因, 我不想見她了。但她三番四次堵在我的酒店門口。真是難以置信.... 我不喜歡這些年紀不大的姑娘,她們太孩子氣。我和party girl說了很多次, 她應該找一個適合她的男人, 而并非一個外國人。我不可能成為她的戀人。 下周一她將要離開, 她懇求我再見她一次,我在考慮中。 你可能不愿相信, 但近來我十分想念你。盡管我身邊有很多人,你是少有的不會逼迫我的女孩。你對我一直很好,我感念你的溫柔和理解。】 窗外淡淡的天光打在薛熒身上,薛熒托腮坐在樓梯間內,眼睛閉著,在心里哼著歌,也許唱出了聲音,反正她聽不到。 這種只存在于她腦內的聲響從未停止過。從前她是愛好音樂的人,連畫畫時都會聆聽她認為適宜的樂聲。 現在是能夠使人起舞的第二圓舞曲。 她努力回憶,銳器是如何揮動的,它應當劃開布帛、劃開皮膚、劃進血rou之軀,就是那樣,應當揮出重重的一擊。沒有完成的動作,她將使之在畫中再現。 她閉上眼睛,輕靈地伸出手指,在虛空中如往常一樣作畫,落出的每一筆都在黑暗中發出亮光。 沒有可以困住她的事物了,她確信。 很少有人這么早就來到藝術館,周六的早晨過于使人困倦,一周的辛勤工作與周五之夜的放松構成了城市人固定的生活旋律,大多數人此時只想好好睡個懶覺。零星的幾位客人背著旅行用的大背包,很顯然是剛從外地來到舊京觀光的。接待的年輕女孩請他們把隨身背包暫存到儲物柜里,并教他們下載藝術館的線上應用。有的客人沒有大陸身份證,女孩cao作了一會兒,想不出辦法,轉頭把上司找來,詢問他該怎么辦。 咖啡廳的幾位實習生打著哈欠小聲說笑,沒有人周五晚上不出門玩兒。 鞋跟踏在木質地板上,慢悠悠地每走一步,清脆的響指聲便會響起一次,她左手打著響指,右手晃了晃手里的涂鴉噴瓶,很意外的是,這種專用于城市涂鴉的顏料色澤頗為細膩,而且氣味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