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笑了笑：“我媽這人其實挺容易相處，等你跟她熟了就好了，今天你太緊張，才會覺得累。”

    今夏活動著肩膀：“是啊，第一次見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怕多說多錯。”

    陸川打開冷氣，視線落在對面緩緩駛來的一輛車上，頓時陰郁下來，今夏察覺他神色有異，順著他目光看去，是輛軍牌吉普：“這是你爸的車？”

    陸川點頭，收回視線，今夏見他仍在往外開：“我們不回去么？”

    陸川一腳油門踩了下去：“走都走了，還回去做什么？以后再說吧。”

    ☆、57

    陸章遠(yuǎn)推門進(jìn)屋,陸宋瑞聞就迎了上來，有些責(zé)怪：“怎么才回來，人剛走了。”

    陸章遠(yuǎn)解開軍裝的第一粒紐扣：“知道，回來的路上看見了。”

    “沒下車見面？”

    “有什么好見，又進(jìn)不了陸家的門。”

    陸宋瑞聞唇齒間泄出一聲嘆息：“這孩子看起來倒是老實本分，就是家里條件差了點,別的倒沒什么。”

    “人心隔肚皮。賣國賊都長一臉漢jian樣，那是電視里才這么演,現(xiàn)實中你能從面相上看出什么。”

    陸宋瑞聞給他奉上熱茶：“話也不能這么說，川兒不小了,看人也有些眼力，我見他挺喜歡那姑娘，所以人品方面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陸章遠(yuǎn)搖頭嘆息：“他冷靜時看人倒還準(zhǔn),可是喜歡上了，這眼力價就得大打折扣。”

    “就當(dāng)你說得對，那你也不能因為不喜歡人姑娘，晚上就不回來吃飯吧。” 陸宋瑞聞剜了他一眼：“川兒可是親自給你交代過的，他哪回像今次這么慎重，你這樣故意不來，又要生出嫌隙。”

    陸章遠(yuǎn)喝口茶，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不順眼就容易發(fā)脾氣，我不來才好。對了，那姑娘什么背景？”

    “母親過世，父親在打臨時工，好像身體不是很好，她自己在地產(chǎn)公司做什么助理，名字叫……今夏。”

    陸章遠(yuǎn)盯著杯里浮沉的茶葉，沒再開口，陸宋瑞聞推了推他手肘：“老陸，你又在想什么？適可而止啊。川兒都多大了，好不容易帶個姑娘回來，你就算不喜歡，也先忍一忍，多接觸接觸再說，別又一沖動攪黃了，到時候川兒不認(rèn)你這個爹，我還要他認(rèn)我這個娘呢。”

    陸章遠(yuǎn)敷衍地點頭：“行了行了，我知道分寸，你就別cao心了，早點去睡。”

    待到陸宋瑞聞上樓，他才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郭毅啊，你替我查查陸川現(xiàn)在那女朋友，到底是什么個情況。”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郭毅是陸章遠(yuǎn)手把手帶過的兵，跟陸家關(guān)系很近，退役以后開了家私人保全公司。接到陸章遠(yuǎn)電話后，他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下來，但陸川小時候抱著他大腿喊過叔叔，他膝下無子，把陸川當(dāng)成半個兒子看，思量片刻，他還是給陸川打了過去：“小陸，你爸果然如你所料，要調(diào)查你女朋友。”

    “好，那就按我告訴你的匯報，謝謝郭叔。”

    傍晚時分，今夏卡著點兒下班，從仁恒總部的寫字樓走出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路邊停著輛軍用吉普，頓時想起上次去陸川父母家，和陸爸爸的車擦肩而過的事。那時沒有下車見面，她倒是松了口氣，現(xiàn)在想來，卻有些遺憾，這種事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免得還要為下一次見面提心吊膽。

    將視線從吉普車上移開，她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余光中出現(xiàn)了一個矯健奔跑的綠色身影，她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來人牢固地盯著她，直奔而來，她不由停下了腳步。

    “請問是今夏小姐嗎？” 士兵在她身前筆直地站定，問話只是客氣，他確定沒有認(rèn)錯人。

    今夏有些納悶，猶疑地點頭：“是。請問你是？”

    士兵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們司令想見見你，請跟我來。”

    今夏恍然，難怪那車看起來眼熟，根本就是陸爸爸的車，想到這里，心一下子高懸起來，神經(jīng)也一絲一絲，盡數(shù)繃緊。沒有任何預(yù)告，就直接找到她的公司來見她，此舉何意？

    她忐忑地走到車前，士兵拉開后座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前排另一個士兵推門下車，為兩人留下單獨談話的空間。她小心翼翼地抬頭，往里瞄了一眼，陸章遠(yuǎn)端坐其中，視線堅毅，盯著前方，并未看她，側(cè)臉的輪廓和陸川有幾分相似，深邃剛硬，整個人精神抖擻，不怒自威，尤其是筆挺的軍裝上金閃閃的肩章，威嚴(yán)到讓她的呼吸都遲緩起來。

    上車，她拘謹(jǐn)?shù)刈茫由_口：“叔叔。” 話說出來才發(fā)覺細(xì)若蚊蠅。

    陸章遠(yuǎn)微側(cè)過頭，快速打量她一眼，果然如妻子描述，普普通通的一個女孩子，背景也和她人一樣普通，根據(jù)郭毅的資料，她畢業(yè)后就進(jìn)入仁恒工作，家中有老父親和奶奶，父親有尿毒癥，除此以外，沒有什么值得特別注意。

    他開口，聲如洪鐘，底氣十足：“我見你，是想談?wù)勀慵依锏氖隆Ｂ犝f你父親有尿毒癥？”

    今夏錯愕，忐忑地回答：“是。” 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一年下來，治療費需要多少錢？”

    今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二十來萬。” 車?yán)锩髅鏖_了冷氣，她額頭卻冒起細(xì)汗。

    “我可以安排你父親到軍總透析，五百萬應(yīng)該夠二十年的治療費。”

    今夏詫異地抬眼，艱難道：“您的意思是？”

    陸章遠(yuǎn)斟酌了下：“我認(rèn)為你和陸川不合適。”

    言下之意，那五百萬是分手費。

    今夏原本懼怕他，現(xiàn)在卻生出些憤怒，他可以不喜歡她，但至少該尊重她。

    深吸口氣，她努力鎮(zhèn)定下來，平靜道：“我和陸川在一起，不是為了錢，您的希望我不能滿足。”

    陸章遠(yuǎn)一生見過許多人，許多在權(quán)力和金錢腳下拜倒匍匐，甚至迷失的人，他相信任何人都有價：“你覺得不夠，可以提要求。”

    今夏搖頭，終于直視他，之前她還抱有一絲奢望，以為他萬一，可能，也許，會認(rèn)可她，但現(xiàn)在塵埃落地，她反而坦然和輕松了：“您是在擔(dān)心，我不是真心愛陸川，而是愛他的錢？”

    “有這層顧慮。”

    今夏沉默片刻：“我不知道該怎么向您證明我自己，用說的您肯定不信。”

    陸章遠(yuǎn)倒是頭一次聽見這種回答，上一個談交易的女孩是在十年前，聲淚俱下地表決心，最后還是選擇了金錢：“或者你想去留學(xué)？”

    今夏搖頭：“叔叔，您不用再問，我可以離開陸川，只要一種條件。”

    陸章遠(yuǎn)望著她，等待她的答案，無論是什么，他都愿意嘗試去滿足。

    “就是他不再愛我。”

    陸章遠(yuǎn)一震，有片刻失語，他揉了揉晴明xue，眉峰微微蹙起：“你要清楚，你對他的事業(yè)沒有任何幫助。”

    “我知道。” 今夏輕聲：“沒有幫助，也不會帶來風(fēng)險。政治聯(lián)姻是雙刃劍，不是嗎？”

    陸章遠(yuǎn)再次打量了她一遍，意識到自己有些小看她：“你覺得以你的身份地位，能配得上我兒子？”

    今夏安靜了會兒：“陸川曾經(jīng)跟我說過，這個社會有階級性，他是高層次的階級，我是低層次的階級。從這個角度，我們是不配。但是他又說過，這個社會不止一個價值體系，我也有高于他的地方。”

    “我沒有別的親人，只有爸爸和奶奶，但他們很愛我，再怎么弱小，沒有力量，還是想保護(hù)我，舍不得我受半分委屈。陸川說這是我高于他的地方，因為他的父母雖然對他很好，但他的感受并不是他們考慮的第一要素。”

    陸章遠(yuǎn)陷入沉默，今夏也不知再說什么，就無言地坐著，手機響，她快速掏出，是陸川打來，她看了陸章遠(yuǎn)一眼：“叔叔，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陸章遠(yuǎn)頷首，她這才接起來，小聲道：“喂？”

    “你下班了沒？”

    “剛下班，正要去坐車。”

    “我正好在你公司附近，現(xiàn)在過來接你，你別亂走，就門口等，知道嗎？”

    “好。” 今夏掛斷電話，對陸章遠(yuǎn)道：“叔叔，您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能先回去了嗎？”

    陸章遠(yuǎn)沉思片刻：“幫你父親轉(zhuǎn)軍總的事，以及五百萬治療費，有效期一周。一周以內(nèi)，你可以選擇接受，可以再提要求，但是一周以后，你什么也得不到，你和陸川的事，我不會同意，你可以走了。”

    今夏一滯，沒再多說，推門下車，她回身道：“叔叔，您慢走。”

    其中一名士兵替她關(guān)上車門，跟著兩人利落地跳上前排座位，車子便風(fēng)馳電掣地開走了，今夏站在原地，長長地嘆了口氣，原來陸川說的沒錯，她不該奢望他們會喜歡她。

    沒過多久，陸川的車便到了，今夏上車后，精神有些萎頓，陸川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了幾下：“我爸找過你？”

    “你怎么知道？”

    “剛看見他的車了。他跟你說了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問問我家里的情況。”

    “他沒說讓你離開我之類的話？”

    “你怎么知道？”

    “他以前就那么對祁書。”

    今夏想了想，笑起來：“你想知道我怎么回答的？”

    “我知道你會怎么回答。” 陸川轉(zhuǎn)過臉來望著她：“你不一樣。我想告訴你，如果我爸說了什么過分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控制欲有點強，以為我們都是他手底下的兵，就該被他無條件呼來喚去，對他的任何決策就該不問問題，毫無異議。”

    今夏嘆口氣：“我理解他的觀點，但他畢竟是你爸爸，如果有一天，要你在我和他之間選擇，你怎么辦？”

    “傻丫頭。” 陸川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不會有這天的。”

    ☆、58

    陸川對他爸利誘今夏的行為有所不齒,依照他原來的脾性，已經(jīng)去當(dāng)面質(zhì)問這事了，不過現(xiàn)在他只能忍耐，不想讓他爸認(rèn)為今夏在背后打小報告，引起父子不和，就裝作對此事毫不知情。

    眼下他爸的態(tài)度十分明確,反對兩人在一起，他媽的立場倒是有些模糊,既看不出喜歡，也沒有討嫌,他則是必然要跟今夏在一起，三足鼎立之勢，陸川決定,首先要拉攏他媽。

    而他媽目前最大的弱點，就是寂寞。

    陸川邀請陸宋瑞聞女士周六到半島城邦，跟他們一起吃頓飯，他讓司機早早地將她送了來。陸宋瑞聞對此顯然很是高興，以前兒子總是忙，也不大喜歡她去他的住處，現(xiàn)在竟然主動請她，她自是期待地去了，陸章遠(yuǎn)因為軍區(qū)有會議，無法同行。

    陸川事先給今夏說明了注意事項，以及如何說話做事，才能得到他媽的好感，今夏銘記在心。

    陸宋瑞聞到時，兩人領(lǐng)著她大致參觀了下房間，她第一次來半島城邦，眼前看到的，比兒子之前住的那套房，要溫馨柔軟得多，一言概之，有家的感覺。她這才直觀地看到，今夏的出現(xiàn)，讓她兒子有了多大的改變，而這種變化，正是她所希望的。

    參觀完房間，她在客廳沙發(fā)坐下休息，今夏奉上熱茶，陪著說了會兒話，便站起身：“阿姨，我先去做飯，您跟陸川慢慢聊。”

    陸宋瑞聞點頭，目送她直到進(jìn)入廚房，才扭頭對陸川道：“平時家里都是她做飯？”

    陸川嘴角輕勾：“是。不過還是您做的好吃，有時間您教教她，她mama去世得早，廚房里那兩下子都是她自個兒摸索的。”

    陸宋瑞聞仔細(xì)想想，覺得今夏這孩子怪可憐的，沒有mama，什么都要自己cao持，當(dāng)下有些心軟，就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我去廚房瞧瞧。”

    陸川跟到廚房門口，抄起手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二人。陸宋瑞聞沒說什么，直接打開龍頭洗起手來，今夏適時地遞上擦手毛巾，她接過：“還有多的圍裙嗎？”

    今夏明白過來，趕緊取了條圍裙送上，陸宋瑞聞穿戴好以后，問：“你這里都有些什么材料？”

    “有蝦，鱸魚，牛rou，豆腐，番茄，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