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康雨和化妝師不約而同抬眼望去—— 陌生卻英俊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背對著廊間那盞富麗堂皇的水晶吊燈,挺直高大的身子將燈光遮去大半。 淡漠的目光尋覓片刻,他邁著修長雙腿,閑庭闊步地走了進來。 化完妝的阮芷音此刻也已轉過頭來,視線停留在程越霖無可挑剔的俊美輪廓。 細散的碎發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鼻挺唇薄,那雙清墨般的桃花眼深邃似譚,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極淡的紅暈。 襯衫解開了兩扣,線條流暢的脖頸下隱約顯出鎖骨。分明是西裝革履的打扮,渾身卻散發著恣意不羈的痞氣。 他的模樣和記憶中的人影重合,讓阮芷音恍然了片晌。 程越霖單手插兜,踱步走到阮芷音跟前,微微屈身,和她對視幾秒。 突然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節,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間敲了下。 他唇角勾起淺淺弧度,語氣戲謔:“阮芷音,怎么,被我的屈尊降貴感動懵了?” 阮芷音斂眸,忽視他此刻的張揚。 隨后她視線下移,靜默了片刻,又重新抬頭,回以同樣的表情—— “程越霖,是你踩我鞋了。” 程越霖輕挑下眉,慢慢低頭,赫然看見一只女式平底鞋的鞋尖被他踩在了腳下。 受人為壓力和地心引力的共同影響,原本精心鑲嵌上去的幾顆白色珠子,就這么開了縫。 程越霖:“……” 阮芷音:“看見沒,它裂開了。” 程越霖:“……” “沒事,五千塊,接受轉賬。” 就這么被她理直氣壯地訛去一筆錢,程越霖簡直都要氣笑了。 锃亮的皮鞋緩緩移開那只獻身的平底鞋,他輕笑出聲:“呵,你可真夠沒良心的。” “彼此彼此。” 程越霖微微揚眉,明白過來,合著是記恨著他電話里那句‘比喻’呢。 他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阮芷音,仔細打量她的神情:“怎么,不裝乖了?” 阮芷音聞言微頓,倏忽想起高中時他總掛在嘴邊的話,也是這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阮芷音,你裝乖受氣不累么? 高中時,阮芷音在學校展現出的性格標簽是,乖巧、沉悶、不起眼。 孤兒院待得太久,她清楚地知道沒攻擊性的乖孩子會更少被討厭,過得輕松。 學校里,這個定律對女孩更為適用。女生如果太出眾,麻煩和流言蜚語便會接踵而至。 放肆需要底氣。 阮芷音知道林家人的態度,她只能依靠爺爺。但她不愿給爺爺添麻煩,也不想分出精力應付麻煩。所以她像個蝸牛,拼命將自己縮了起來。 乖巧到逆來順受的行為,完美踩中程越霖無法忍受的雷點。 陰差陽錯下,他最樂此不疲的事,就是撕下她那層所謂的好脾氣。 這也是阮芷音和程越霖成為死對頭的原因。 愣怔過后,阮芷音回轉了思緒,對上男人含著審視的目光,卻并未回答程越霖的問題。 而是指著他,轉頭看向早已呆滯在原地的康雨—— “新郎有了,婚禮可以開始了。” 是了,程越霖一直很清楚,她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也并非多么‘乖巧’的人。 現在的她早已不復當年,的確沒什么要裝的,尤其是……在他面前。 第5章 阮芷音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婚禮。 因長輩疏忽走失時,她不過四五歲。跟著人販子東躲西藏一年,才被敏銳的顧琳瑯救下,去了孤兒院。 雖是孤兒院,但院長mama對孩子們很好。十幾歲時,她和顧琳瑯偷偷窩在被窩聊天,心底都有對未來家庭的憧憬。 顧琳瑯說要穿著自己設計的婚紗步入殿堂,而她要買套大婚房,裝修不必奢華,但要有家的味道。 兩人每每互相奚落一番, 然后笑鬧在一起。 那時的心愿很簡單,考上大學,努力工作,有能力組建個自己的家。然后像從孤兒院出去的哥哥jiejie一樣,資助孤兒院的孩子繼續上學。 后來她被接回阮家,成了孤兒院孩子們眼中‘有錢人家的小姐’,很多目標頃刻間就實現了。 只是父母在她十歲那年,于尋她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雙雙身亡,整個阮家只剩下爺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她仍然渴望一個完整的家,更期盼一場屬于她的婚禮。 但阮芷音卻沒想到,她盼望多年的婚禮會變得這么荒唐。 同顧琳瑯相伴在孤兒院的場景像是還在昨天,然而彈指一揮,她已穿著顧琳瑯親手設計的婚紗,站在通往酒店宴會廳的門后。 她低下頭,瞥見潔白薄紗間碎鉆泛起的璀璨微光,婚紗上的每顆珍珠都是顧琳瑯親手縫上去的,如夢似幻。 代表顧琳瑯最誠摯的祝福。 阮芷音記得第一次穿上婚紗時,顧琳瑯抱著她,淚眼朦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指著秦玦讓他發誓,要一輩子對自己好。 眼眶微澀,她長舒一口氣,面上看不出情緒,卻默默挺直了脊背。 與宴會廳一門之隔。 賓客那些聲音不大不小的議論,清晰地傳入耳中—— “秦少爺逃婚了婚禮也不取消,阮芷音這不明晃晃給人看笑話嗎?” “阮芷音倒是可憐,跟在秦玦身后這么多年,陪秦玦在美國吃完苦,最后落了這么大難堪。” “要不說林菁菲厲害,秦少爺當年為她出國遠走,如今又為她逃婚,還真是夠情深的。” “也就是秦老爺子太古板,不然以秦玦對林菁菲的感情,她當年就嫁進秦家了吧。” 不少人都知道,當年秦玦和林菁菲談戀愛時,就有傳言說秦少爺要把和阮家的聯姻人選換成林菁菲。 “人家命好,雖然是外孫女,可阮芷音父母都沒了,倒讓林菁菲那個入贅的爸爸掌了權,阮氏遲早改姓林。” “阮芷音努力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被秦玦拋棄,沒了和林成叫板的資本。就算秦老爺子抵死不松口讓她嫁進去,秦玦也不會為她和林菁菲父親作對啊。” …… 阮芷音恍若無聞,閉了閉眼。 服務生一左一右,慢慢為她推開面前的那扇沉重的門。 宴會廳里,燈光倏然昏暗下來,閑談的聲音戛然而止。 會場布置得浪漫而夢幻,曲線柔軟的彩燈點綴在臺邊花草叢中,似滿天星辰,又絢麗如螢火。花團清新嬌艷,依稀有縈繞在鼻尖的花香,猶如置身黑夜中的森林。 溫柔的束光打在臺上,程越霖的面容被熏染得柔和,他穿著優雅得體的深色西裝,靜靜佇立在賓客目之所及的盡頭處。 長廊的門已被打開,阮芷音望著直線外的新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這一幕,像極了她祈盼多年的夢。 兩個花童分別穿著齊整的小西裝和小裙子,走在前面撒著花瓣,是葉妍初從姨母家揪來的龍鳳胎。 被熊孩子灑了滿臉花后,靠臺邊的徐二少率先從呆滯中反應過來,怔怔嘀咕道:“等等,怎么還有新郎?我沒看錯吧?那好像是程越霖?!” 坐在徐飛旁邊的汪少爺睜大了眼,輕呵一聲:“嘖,秦家和阮家今天輪流逗我們玩呢?新郎狠心逃婚,沒成想新娘更狠,直接換新郎,牛逼。” “程越霖這種人,阮家怎么搞的?” 汪鑫猛拍徐飛腦門:“哪種人?秦家都不敢和這瘋子硬來,你敢得罪他?程越霖早不是五年前被人嘲的份了,小心禍從口出。” 徐飛吃痛揉頭:“不是,我是說程越霖這種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還成了新郎?!” 汪鑫瞧傻子似的:“看不明白?” 徐飛愣愣搖頭:“看不明白。” 汪鑫一言難盡:“本少爺怎么就有你這么蠢的兄弟,你忘了程越霖和秦玦的恩怨?程越霖五歲的時候拿石頭砸掉了秦玦門牙,被他爺爺用雞毛撣子打得半個月沒下來床。” 徐飛皺眉,心道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這倆人之前也見沒怎么著啊? 他心里這么想,面上卻不恥下問:“就算他們不對付,可然后呢?” 汪鑫滿臉的諱莫如深,伸伸手讓徐飛側耳過來,語氣分外鄭重—— “他、來、搶、親、了!” “千萬別得罪程越霖,看見沒,一頓雞毛撣子他居然記了二十年!你送我一頓揍,我二十年后來搶你媳婦!狠,太狠了!” 徐飛恍然大悟,深以為然地點頭:“那行吧,程越霖好像是不能得罪,阮芷音……” “我說你個笨蛋,還不明白呢?愛了七八年的男人說棄就棄,婚禮換新郎狠打秦家一巴掌,徹底斷了和秦玦的可能。這種斷舍離的女人,多狠吶!” 汪鑫路說完后,又撇撇嘴:“更狠的是,嫁得還是程越霖,你想想當初他倆關系多糟糕?害,阮芷音怎么這么想不開,考慮下本少爺也行啊。” 他不好意思說,自己當年還偷偷暗戀過阮芷音。 其實阮芷音長得漂亮,高中時喜歡她的人不少。只是她太乖了,而且頂著秦玦未婚妻的身份,又和程越霖不對付。 他們有的摸不清秦玦意思,有的怕被程越霖連帶著針對,愣是沒人敢去表白。 徐飛完全沒注意好友的小心思,義正言辭道:“你說得對,能考全班第一的女人,當年我就覺得不簡單,是個狠人!你看咱倆,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一看就是不夠狠!” 汪鑫:“滾!!!” 望著身穿婚紗的阮芷音,顧琳瑯原本還有些心情復雜,這下卻被同桌的嵐中二傻搞得啼笑皆非。 她端起酒杯輕抿,瞥了眼旁邊的女人:“王小姐,表情別這么難看。你和林菁菲能耍手段,別人不能回敬?”